在前一天下午,鎖海前往淨籠查看時,就立刻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
肯恩并沒有任何被魔獸污染的迹象,不僅如此,搶救過後,他還斷斷續續向鎖海叙述了在地底發生的事,比如“那個人救了我”,又或者“那個人攻擊了觸手”之類的。
對方還說了什麼話,鎖海已經完全記不得了,隻覺得大腦全是混亂。
……竟然真是這樣,他們并不是魔獸,是來自阿卡迪亞的同胞。
我之前還攻擊了安德烈,那豈不是……
囑咐醫務人員好好照顧肯恩後,鎖海在神殿裡坐立不安了整個晚上,最終在淩晨時分獨自出門,按照雷納托先前所消失的方向,進入森林中尋找那兩人。
他知道雷納托現在一定對他大為光火,所以采取了搜尋結界,一來,可以讓對方主動察覺到自己,減輕心理壓力,更加容易後續對話;二來,如果路上有對方設置的陷阱,或者受到偷襲,他也好盡快做出反應。
轉眼間日光已至,鎖海走了很遠的距離,站在一處寬闊的林間空地中。
雖然不知道想法有沒有成功,但是總得試試。
他對着空氣,利用廣播類的法術,獨自解釋完了他因為看到魔獸沒有攻擊安德烈,于是便将對方誤認為魔獸的首領,沖動地下殺手的來龍去脈後,就感覺到有人出現在自己的身後的不遠處。
是雷納托站在樹林的陰影中,看不清表情。
鎖海見狀,剛想要上前,卻聽到對方用相同的技術,将聲音送進他的腦海。
「别再前進了。」
鎖海沒辦法,隻能停在原地,「雷納托,你果然在這裡,請告訴我安德烈還好嗎?」
對方似乎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才繼續向傳音,卻沒有回答問題,「雲栎是神族,受到魔獸的畏懼,又有何過錯?你憑借這一點,就認為他意圖操縱魔獸?而且就算心生疑惑,你應該也可以通過他的光息來分辨出他的身份。」
「……原來他的真名叫雲栎。」鎖海先是歎息一聲,然後解釋,「卡厄澤地處偏僻,從未有除我之外的神族人踏足,所以我自然也沒無法聯想到你們的身份。隻是我有事不明,既然我們身為同胞,你們為什麼不挑明身份?不然也不會導緻我們互相猜忌至此。」
雷納托似乎沉默了幾秒,才回複他。
「神族不經阿卡迪亞的允許,就私自建立神殿,這可是重罪。我和他偶然來此,見你雖然犯錯,但是這裡的鎮民感謝你,所以商量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為了規避風險,我們并不想真的卷入這件事,所以才不便告訴你身份。」
「重罪?我不明白,我一心侍奉深空神族,為何會是重罪?」
「可笑,神族并非真正的神靈,為了防止有人以深空的名義謀求私利,所以才會對此有所限制。此為僞祭之罪,你為神族,難道沒有這種常識?」
鎖海訝然,「什麼……竟然,有這種事。」
他在原地愣了很久,才慢慢反應過來,傳音依然有些顫抖,「實不相瞞,據我有記憶以來,就一直在守垩原,确實不知道這條規定。也許、也許正是因為這個,我才沒有認出雲栎也是神族。」
聽了這個回答,群青并不相信。
怎麼可能?在某些極端情況下,的确出現過處理者遇險,導緻記憶喪失,因此不記得有關于過去的事情,但是……
「海之魔獸并非善于幻化的類型,就算你失去了記憶,也不至于混淆神族和它們。」
「不,我的意思是,我在守垩原降生,從未去過阿卡迪亞。除了養育者之外,從未見過任何其餘神族,因此并不熟悉同胞的光息特征,所以……才會犯下這種錯誤。」
……在守垩原降生?群青微揚起眉。
的确,他聽說過某類“無印者”。
他們降生于守垩原,或為犧牲者後裔,導緻從小無人照顧;又或為欺騙與不貞的産物,父母在因為大地上無趣的生活而短暫厮混在一起,當回歸天空後,便不負責任地将私生子抛棄在此。
阿卡迪亞的身份部門對此也不作為,不管這些偏遠之地的黑戶,所以才造成了這些人沒有身份,也去不了阿卡迪亞。
「你沒去過阿卡迪亞,又怎麼可能持有證明身份的銅印?」
「銅印?莫非,你是說這個物件?」鎖海愣了好幾秒,才明白過來對方在說什麼,于是立刻将腰間的黃銅裝飾解了下來,「這是源自兄長的随身之物,我們雖然并非親生,但是他收養并且養育了我。小時候我經常拿着玩,在他離開後,因為我非常想念,所以就憑借記憶,自己制作了一個。沒有想到,這竟然是阿卡迪亞的身份證件。」
「……你的養育者,他叫什麼名字?」
「兄長名叫灰核。」
“灰核…?”得知這個名字後,群青下意識在嘴裡重複一聲,“難道…是他?”
他又繼續問鎖海,「你的兄長,他現在何處?」
「他八十年前就已經離開,我再未見過他,也……不知生死。」
“……”
群青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
鎖海見對方沒了回音,心裡更加擔心,「請問,有什麼問題嗎?」
不知過了多久,雷納托邁開腳步走近他,沒有再繼續用傳音,而是開了口,聲音平淡漠然,聽不出情緒,“鎖海,我暫且相信你的說法,這些事情隻是誤會,你并無惡意。”
“隻是……你确實傷了他,這筆帳要怎麼算?”
鎖海屈下身,緩緩跪在草地上,“以小鎮規定,無故傷人者應處鞭刑。”
“鞭刑?他差點就死了。”
“我知道這并不足贖罪。”鎖海解開上衣,從背包裡拿出一條帶刺的長鞭,雙手舉至額頭,“但是請至少……還等那些曳行類全部退去,不能再對這裡造成威脅之後。”
雷納托冷笑,“魔獸退去?如果它們遲遲不願放棄,那我們豈不是要一直等下去?”
面對質問,鎖海擡頭直視對方,不卑不亢地回答,“正是如此,所以還請你與我合作,共同解決這裡的災禍。你之前說,你們兩人本有心替我隐瞞,而且你也曾孤身進入地縫追殺魔獸,所以想必,也有着為這裡的人謀求福祉之心。”
“……”
雷納托抱着雙臂,居高臨下地看他,似乎是在思考。
幾十秒後,鎖海看見雷納托彎下腰,右手搭在他肩膀上,低聲開口。
“我才不管什麼法律,隻是他還現在未醒,我不與他商量便私自處刑,似乎也有些不妥。”
說着,雷納托的手微微用力收緊,白色發絲垂落,遮住了大部分表情,隻能看到銀眸在斜照的陽光下,閃着懾人的光,“隻是,如果你再有什麼可疑舉動,我會立刻殺了你。然後把整個小鎮的人留給魔獸,讓他們自生自滅。”
鎖海感覺自己的肌肉似乎又開始發抖,但是依然努力保持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