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假村隔天的早餐,不出所料地又和水産有關。
偶爾一餐還能圖個味蕾新鮮,但連着兩頓下來,樸晚看着都覺單調發膩,加之她本不偏愛熱食,也就沒去碰那些菜品。
早餐乏味,行程也跟着枯燥,這種地方雖是好山好水,不過可玩處屈指可數,消磨一晚上時間足以。
再多逗留就純屬浪費生命。
江芥搖下車窗,情真意切地和另外一車人道别。
她在回程前心安理得地将事情托付給了程莫霄,怎麼說,如何說,就看這位前妻姐的本事了。
不對,已經不是過去式了。
江芥這般想着,安心地點了點頭,接着一踩油門,轉眼揚塵消滅在幾人視線範圍裡。
另一車則要先送程允回家洗個澡,再出發去就近的醫院康複科預約。
屆時在晚些還能醞釀醞釀字句,探探樸晚的态度...
不同于常見的一梯三戶住宅,程莫霄家是正好反過來,一戶三梯。
入戶門側歇着兩個沒有任何營銷的主人電梯,用以直通樓層;繞到後門,還有個額外方便上下的傭人梯。
屋主把房産置辦在濱城南邊的隴海地段,海景大平層的視野極其開闊,裝修時她特意将陽台雙封門外的圍緣稍作調整,擡高之餘又奢侈地加裹了一層封邊。
室内的軟裝元素也都是那些在刊物上名聲籍甚的古早經典設計,總的來說,滿屋「銅臭」氣。
“你随便坐,我得先去給她準備一點水果...”
樸晚起身又是一陣蹦蹦跳跳,氣昂昂地來到台前,“我來吧。”
見程莫霄遲疑片刻,她又掏過對方手中準備好的橙,無所謂地說:“我一天沒摸刀了,手癢,你擔待一下職業病...”
才不是什麼手癢,她是有點緊張。
第一次這樣堂而皇之地站在這裡,以對方不說清,自己也不好意思開口的身份,站在這裡。
樸晚要給自己找點事做緩解一番心情。
“那你——”
“要不要也留下一起吃個飯?”程莫霄半敞着冰箱,映着鋪在面上的指示光,展顔道,“樓上今天回來得早,她還挺會做家常菜的...”
樸晚循言探了探頭,前後并未發現樓梯的蹤迹。
按理說,平層的空間面積已經相當寬敞,于她來說,這根本沒有再加一層的必要。
但這房子又不是自己的。
“樓上?”她從架上摸了把刀下來,十分順手地拿到水龍頭下滌了滌。
“嗯,程...”
叮咚——
話音被陡然打斷。
樸晚肩胛聳動,倏然瞪大眼。
一時間周圍什麼都聽不見了。
這兩年,她不常出門,生活遵循兩點一線,沒什麼機會聽見這種老式門鈴。
又是很機械,很複古的兩段式門鈴。
簡單到隻有前後兩個音節。
似是門外等不及,門鈴響了第二次。
又來了。
叮咚——
樸晚瞬間像是被剝奪了所有力氣,手中的刀子在水池中發出哐當一聲,她死摳着石料邊緣,緊帶出喉口一連串匆亂的低喘。
橙子順着手心先一步砸向地面,弱弱地彈了兩下,随後滾離了視線。
怎麼又是這樣?
不是沒事了嗎...
程莫霄近乎瞬間原地彈射,急忙去拔掉插座上所有的門鈴擴音器,然後手忙腳亂地開門拆下門上的幹電池盒。
“你大白天發什麼瘋啊,一驚一乍的,吓死人了...按半天門鈴也不知道開一下門...”
“門鈴怎麼突然又能用了?”
“你那監控一直提醒電池電量低,我是好心才給你換了新電池,當我願意給...欸?你有客人啊...”
門口的人遞了大包小裹,程莫霄顯然沒了心思去接,站在門口胡亂朝前踢了踢拖鞋,轉回頭去。
她看見樸晚蜷縮着身型,蹲在原地。
樸晚未能察覺屋内多了兩人,也不清楚為何世界突然變得鴉雀無聲。
一種叫做「恐懼」的情緒順着她滿身的雞皮疙瘩滲進皮下,完完全全地用機械聲将思緒占據...
腦子裡回響着被放大的,被扯緊的門鈴音符。
叮咚。
叮咚——
沒猜錯的話,這位就是...
樸晚?
程莫霖怔怔瞧着,未曾想過自家妹妹用以形容對方的開朗,會是自己看來有些刁鑽的措辭。
再或者說,自己出場的可能不是時候?
“允允,走啦,和媽媽回樓上睡個覺!”
“不要嘛,我要跟小姨還有樸...”
“走啦,媽媽困死了...”程莫霖不由分說,一把撈起程允退出屋去,阖門砰地一震,客廳裡的兩人才逐漸有了點融冰的動靜。
“...程莫霄,你說點什麼吧,我感覺...好冷...”樸晚勉力把語氣放得平緩,讓臉上的笑扯得沒那麼難看。
可她再怎麼也掩飾不住聲線中發虛的哭腔。
手心也一并跟着發潮,垂着頭,區分不清臉上糊得究竟是淚水還是汗水。
為什麼自己就是沒法從那段牽腸挂肚的過去裡走出來!
她明明可以的!可以的!
忘掉全部,再開始新生活,有起色了不是嗎,過去是過去,而現在是...
這樣不新不舊的現在。
吧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