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這裡對屋主來說,也不是家,隻是個用來睡覺和喝酒的場所。
樸晚擡手按了開關,又感覺不夠亮,半眯眼睛皺着眉,踩上拖鞋進去拉開了落地燈,随後一屁股陷進沙發裡躺屍。
程莫霄環看打量着四周,在門口猶豫了一下,穿着襪子也跟進了客廳。
“你有水壺嗎?”支手撐着島台台面,問向沙發裡的斜着的半截屍體。
半晌,聲音緩緩:“架子上應該有,你找找看。”
程莫霄翻着所謂的架子,裡面盡是些包裝未拆的廚具。她在最裡面翻出了帶刻度指示的一隻壺,拆開包裝又把每個部件都拎出來清洗。
“要喝水的話直飲就好,水龍頭安了過濾器,冰箱裡應該還剩不少冰塊。”樸晚在沙發裡扭了扭,扳直了身垂着頭。
剛才在外面不覺難受,現在回來了,反而身體似乎放下了戒備一樣,頭暈加劇。
視線裡出現一杯水,被抓在纖長的骨節中間,半提着的袖子,血管微微凸起,攀着小臂上沿。
樸晚半死不活的接過,擡聲:“這是什麼?”
“溫水,解酒。”面前的身影吐字清晰:“四十度,好入口。”
“這麼精準的?”樸晚捏着杯子抿了一口,沒有茶幾,她就彎腰把水放在了地闆上。
沒注意到程莫霄微蹙的眉心,她沉了沉肩,自顧自地陷入一點舊事裡。
那時候,她倆因為煮面要放多少水吵過架,食用說明上的注水量,一個要求毫厘不差,另一個反倒奉行随機應變。
和身高一樣,沒有任何靈活性可言,所有的事情都像是被寫好程序一樣塞進脖子上面的擺設裡。
那個擺設,叫腦袋。
腦袋嘛,說實在的,除了裝飾增色,也沒見得有什麼别的用途。畢竟,換成顯示屏啊,主機箱啊這類硬件都不會有人察覺。
既定代碼,能運行就行呗。
不過,一闆一眼,還怪可愛的。
想到這兒,她又歪着脖子仰頭看着面前抱着胳膊的身影,輕送鼻息,嘴角也不自覺地跟着微微上翹。
“你笑什麼?”
不等她回答,程莫霄又低着嗓:“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
“诶,等等!”撐着沙發,樸晚猶猶豫豫地開口:“我想洗個澡,不然沒法睡覺。”
眼前剛踏出的步子又收回,程莫霄扭身低頭,視線緊鎖沙發裡她開口一張一合的嘴巴上。
“呃,我的意思是,剛才喝了酒,洗澡容易暈在浴室,所以等我一會兒。”聲音小心翼翼的:“行嗎?”
“那萬一洗澡時候你真的暈了,我是要負責進去把你撈出來?”站着的人在吧台椅坐下,話裡帶笑。
“我盡量,呃 ... 不暈。”
擔心暈倒隻是其中一方面原因,一年前的時候樸晚暈過一次,躺在地上不知過了多久才清醒過來,第二天就犯了重感冒,再之後就有點忌憚這事。
另一方面嘛,她私心想讓程莫霄留一會兒,再留一會兒,即便隻是坐在屋外,也好。
“去吧。”沒了剛才的調笑,語氣也溫和了很多:“不用着急,我坐這兒不走。”
說着又正了正身子,掏出手機。
“你要不要...”
樸晚盯着襪子,遲疑開口。
“嗯?”
她脫下腳上的紅拖鞋,退了半步拎到程莫霄的襪子前:“要不要穿我的拖鞋?地上有點涼,我洗漱完就上床,暫時也不需要。”
“好。”
“你還要不要...”
坐着的人言笑打斷:“好了,快去洗。”
她其實想問問程莫霄要不要喝酒,酒櫃裡的随便拿。但轉念一想,在程莫霄的字典裡,好像不需要醉這個字。
時刻清醒的程莫霄,不需要自己這些龌龊的愛好。
...
月相值半,再次拉開浴室門時,氤氲的水汽蹭着頭頂,一股腦兒被當空的清寒全都接納。
樸晚扯了扯睡衣,坐在床上。
外面的人聽見動靜,踱步到卧室門外:“要睡?”
“馬上了。”
身子倚靠在門框上,注視着床上人的一舉一動,程莫霄又輕輕開口:“那你先躺下,我關燈。”
樸晚扯着床頭的充電器,迅速鑽進被子裡。
似是不放心,程莫霄又走近床邊看了看,給她掖了掖被角。
咫尺的呼吸拍在臉上,把樸晚拂得暈頭轉向的。
好近。
可又太遠。
她伸出手覆在來人的手背上撓了撓,随後又沿着指節下撫指尖,最後又把手縮回被子裡,别過了頭。
空氣裡頭藏着太多不磊落。
沉默片刻。
“晚安,樸晚。”聲音用盡溫柔,床邊的程莫霄輕拍了幾下被子,轉身關燈合上了卧室門。
門外腳步聲漸遠,樸晚摸着正充電的手機,悄悄拔掉了充電線。
臨走時候,她不小心粘走了一張桌上的問題卡。
借着屏幕的光亮,看清了牌卡上的字:說一個你自己最見不得光的想法。
她翻了個身。
見不得光的想法?
要是這世界明天就塌了,該多好。
那這最後一晚,她也不用守着清規戒律,更不用像個泥瓦匠一樣,對着這堵不斷在坍塌和壘砌之間循環往複的牆無計可施。
自己不止會覆着手,還會得寸進尺的環着脖頸,将溫熱的氣盡數息吐在耳畔,遣着冰涼的唇銜貼住每寸皮膚,再一遍遍喚着程莫霄的名字,把人留下來。
外面的門鎖發出沉重的咬合聲,樸晚熄滅屏幕,把手裡緊攥着的戒指悄悄藏在了枕頭下面。
程莫霄,你也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