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如絲,輕輕柔柔地飄灑在公主府的青石闆上,将石闆洗刷出一層濕漉漉的水色。雨珠沿着屋檐緩緩滑落,挂在窗前的枝子上,欲滴還休。
一個年輕公子撐傘穿過雨幕,滿袖清風,腳步微促,進入玉華殿,在門口背身收起紙傘,由婢女拂去沾在衣上的水珠。
盛霓早聽聞門房通傳,已在前殿煮好了春茶候着了。
“徐九公子匆匆親至,定有要事相告。”
徐晏入座,清秀的眸子望着盛霓,一時卻沒有開口。
盛霓垂了垂眼皮,“可是太子病了?”
“嘉琬知道?”徐晏微訝。
盛霓擺手,屏退了左右。
“想必,是易容丹的副作用吧。那次在金陵,聽表哥介紹過易容丹的功效,太子用量不小,本宮料想,遲早會被反噬。”
徐晏心中暗歎一聲,他一面是明面中立的東宮心腹,一面是嘉琬不可外傳的表哥,兩頭都是至交,夾在這二人中間,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不錯,聽聞是去了一趟普度寺後便病了,也是昔年修習内功傷了根底的緣故,倒不全是易容丹所緻。”
“他病得如何?”
徐晏不着痕迹地看向盛霓,見她隻是低頭品茶,随口一問的樣子,可耳朵卻豎得尖尖的,分明在等他的答案。
徐晏握拳輕咳了一聲,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隻不過是回宮後便昏睡過去,每日最多批兩個時辰的文書,若有要緊政務便拿湯藥吊住精神,僅此而已。”
盛霓的秀眉果然蹙起,想起南下途中,發現他身有隐傷一事,“太子的身子,一向不好嗎?本宮一直想不通,明明武功卓絕,輕功如神,卻時常……本宮也說不上來,仿佛内傷不愈一般。”
建文十二年末她去東宮探病那次,他的确病勢兇險,不是作僞。
“說到底,也是斓曲花毒之故。”徐晏道,“為解毒,太子修習了羲和功法,才度過一劫,隻是自那之後,傷了丹田,牽一發而動全身,若過度勞累,或是心緒波動,都可能引起内傷複發。”
盛霓掀起眼皮,看向徐晏,“這樣說來,毒害姐姐的兇手,亦是毒害太子的兇手。然而這些話,表哥同本宮說,未免洩露天機了。”
徐晏看着盛霓,忽而發覺,不知從何時起,從這個表妹眼中,已難以瞧出心緒。
盛霓喚來晚晴,命她去取寒葉凝霏丸來。
晚晴愕然,“小殿下可有哪裡不适嗎?竟要動用如此名貴的藥物!”
盛霓嗔怪地斜了晚晴一眼,“叫你去你就去。”
晚晴還是不死心,“那可是太後娘娘還在時,賜下的保命神藥,若非十分兇險,斷不可浪費呀。”
盛霓定定地向晚晴看過去,什麼都沒說。
晚晴被那不容違抗的眼神瞧得一縮脖,隻得把餘下的話咽下,乖乖去取了。
她平素很少忤逆小殿下,隻是這次實在不同。那寒葉凝霏丸,乃是連宮中都十分罕見的南疆神藥,最是活血化瘀,治療内傷血瘀有奇效,價值連城。兩公主珍藏數年,一直不曾動用,以備不時之需。
眼下徐九公子在此,小殿下突然叫她拿出寒葉凝霏丸……
難道,隻是因為白夜是太子的人,所以才對太子這樣好嗎?可太子幽禁日久,突然與小殿下走得如此親近,又是怎麼回事?
晚晴擰起眉頭,卻也不得不照做。
或許,隻是為了聯手,除掉那個十惡不赦的真兇吧。
徐晏接過錦盒包裹的寒葉凝霜丸,神色複雜。
那時在金陵,景遲中了梁梧生的毒箭,她立刻拿出鏡花水月所贈的“獨活”,為景遲解毒,今日,幹脆将太後所賜的寶藥拿出來,卻隻托他代為轉交,連見一面都不願,該說她是不在意,還是太在意?
徐晏将錦盒推回盛霓面前,“這樣珍貴之物,連東宮都沒有,臣不便代為轉交,嘉琬還是親自拿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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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東宮。
徐晏将寒葉凝霏丸用溫水化開,看着吉元服侍景遲喝下。
景遲倚坐在床邊,隻嘗了一口,便眉宇微凝,“燕臣方才說,這是什麼藥?”
“活血化瘀之藥。”
“尋常的湯藥都苦澀夾酸,這一劑卻清香撲鼻,隐有回甘,不是等閑之物。”
徐晏笑了,“太子殿下好舌頭。”
景遲挑眉,“就不能說些中聽的,哪有誇人舌頭的。”
徐晏笑着搖頭,卻未再回答。
景遲瞧着他的反應,眸中露出一絲了然。
“她到底還肯念着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