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守到天黑,阿七都沒機會找到機會單獨面見盛霓。
他白日裡從謹王處偷聽到的與白夜的對話,讓他心慌得難以自抑。太多的信息一下子湧過來,足以将他沖得七葷八素。
……
“謹王殿下對小姨妹,忍心嗎?”
“聽聞嘉琬待你不錯,我們大延秦鏡使不會憐香惜玉吧?”
……
這些話雖然含蓄,可阿七是從宮裡出來的,能猜個七七八八。
那個白夜,阿七本以為他隻是對公主的心思不安分,沒想到,竟然是秦鏡使!聽他們兩個話裡的意思,似乎是要對公主不利!
阿七當時就想立馬找到盛霓,把聽到的一切都禀報給她,可是公主太忙,又是去探望徐公子,又是與宿州刺史宴飲,好不容易等到宴席散了,上官戚又命阿七去整隊訓話。
阿七心憂如焚,又不敢聲張,隻得暫且按下此事。
這一晚,盛霓也心中不定。
她本想好好盤問盤問白夜為何失蹤數日,可是又覺得沒意思。
她明知道白夜是延帝派來監視她的,可是心中卻有另一個聲音告訴她,白夜其人可信,是難得的合作夥伴。
她要去鏡花水月買消息,若能得白夜相助,便已成功了七分。
可是,她明明已經決定相信他了,他卻出手殺了穆氿,使她斷了線索,然後不辭而别。這種滋味,仿佛遭到了背叛,說不出的難過。
她還沒想好,該不該原諒他。
蓦地,窗子發出一聲短暫的磕碰聲。
寂夜裡驚得盛霓通身一顫。
有人?
盛霓披衣起身,睡在隔間的晚晴大約是去更衣了,沒有動靜。
守夜的下人都在外面,方才那聲音是從隔間傳來的。
盛霓光着腳丫,悄悄走到房門處,想聽聽隔間的動靜。
突然,房門被猛地打開,盛霓一聲驚叫卡在喉嚨,就被捂住了嘴。
盛霓心跳如雷,空氣中有淡淡的血腥氣,還有一種熟悉的……青松藥香。
“别叫。”
這聲音很輕,但盛霓聽得出來是誰。
外間下人的聲音傳來:“殿下?可有吩咐?”
捂住盛霓嘴的手松開了一些。
盛霓道:“本宮沒事,你們也下去歇着吧。”
“是。”
外間再度靜了下來。
盛霓低聲問:“白統領,你這是唱的哪出?”
“說來話長,末将懇請殿下不要聲張。”
盛霓更好奇了,他半夜三更鬼鬼祟祟一身血氣被她看到,還要請她替他隐瞞?
“先到裡面來吧。”盛霓很爽快,帶着白夜來到床榻邊,讓他坐下。
“白統領受傷了?”
“皮肉小傷。”
“等着,本宮給你拿藥。”
“殿下,不要點燈,會引人注意。”
“知道。”
其實景遲另有私心。他的易容丹藥效已減,容顔發生了變化,若非乘着夜色,隻怕會被人看出端倪。
趁着盛霓抹黑找藥的功夫,景遲取出一顆易容丹服下。
這藥起效很快,隻是過程痛苦異常。好在小公主知道他身上有傷,想必不會起疑。
未着鞋襪的腳走在木地闆上的聲音很輕,景遲聽着這聲音由遠及近,便知藥取來了。
“不能點燈,什麼都看不見,味道是對的,應當沒有拿錯,若不小心拿錯了,隻能怪你命不好。”盛霓在床邊坐了,一邊打開小藥瓶,一邊低聲嘟囔,“傷在哪裡了?誰傷的你?為什麼不敢聲張?”
她一連聲地審問,景遲一一答了:“末将去謹王處偷一樣東西,沒想到謹王早有防備,出其不意偷襲了末将,末将仗着輕功還算得力,僥幸逃脫。”
盛霓越聽越蹙眉。
這都什麼不可思議的情況?她的衛隊統領,去偷謹王的東西,還被謹王抓了個現行?
“他認出你了嗎?”盛霓起身去将帕子用幹淨的水浸濕。
景遲沉吟:“就算認不出,也猜得出。”
盛霓不解。但她沒急着再問下去,讓景遲解開了衣裳,借着漏進窗子的月光,仔細瞧了瞧傷的位置。
腹間被人刺了一劍,鮮血已将雪白的裡衣染得不成樣子。這樣的位置,以他的身手,隻可能是遭到了近身的偷襲。
盛霓擰着眉頭,用濕帕子小心擦去傷口周圍的血迹。
“尋常人挨了這樣一劍,恐怕連站都站不起來,你倒有本事,還有能耐逃到本宮這裡。”
天然甜軟的嗓音掃得人心頭麻麻癢癢。
“末将是公主的人,遇事,也隻能尋求公主護佑了。”
“少賣忠心。”盛霓闆着小臉,将藥粉倒在傷口上止血。
景遲便不再多言。
所幸盛霓還生着氣,不肯正眼看他,易容丹開始起效,景遲隻覺臉上骨骼肌肉無處不痛,頭也暈暈沉沉。這感覺景遲已經曆數次,但這一次果然如同徐晏所說,比先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劇烈。
景遲下意識悶哼一聲,修長手指死死扣住床沿。
“本宮弄疼你了嗎?”盛霓慌忙停手,歉疚地看向他。
黑夜裡看不清他的神色,隻能看出他好像十分痛苦。
“你……還好嗎?”盛霓有些擔心,扶住了他的手臂,卻發現他整個身子都疼得發顫。
盛霓不由變了臉色,“本宮叫人去傳太醫吧,身子要緊!”
“不可!”景遲按住她的小手。
“那怎麼辦?”
景遲想要寬慰她兩句,可是一浪一浪地疼痛将他淹沒,令他幾乎發不出聲音。
是從什麼時候起,他景遲開始陷入各種病痛的折磨了呢?
是從被父皇冤枉的那一日起啊。
他的父皇眼睜睜看着他幾乎被毒死,卻不許太醫診治。就是從那時起,太子雖活着,那個強健的景遲卻已死了。
一顆小小的易容丹,就能将他折磨得冷汗淋漓。
香軟的氣息撲面而來,下一刻,他的頭被抱住,柔軟的衣袖拂在他的臉上,香風如霧。
盛霓手足無措地抱住了他,就像小時候生病難受時姐姐抱她那樣,将景遲抱在了懷裡。
明明她的身子瘦瘦小小的,站起來也隻才到他的肩膀而已,卻像主人抱住寵物那般,将他的頭囫囵個兒抱住,還抱得那麼緊。
景遲這一生,就沒遇見誰膽敢碰他的頭,今日竟被這小丫頭抱住了。
她單薄的懷抱仿佛有神力,将原本難忍的疼痛絲絲縷縷抽離他的身體。
不知過了多久,景遲不再發抖,漸漸平靜了下來。
盛霓松開了他,“你好了嗎?”
清輝裡,她的眼睛忽閃忽閃,毫無雜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