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霓睜開眼睛,透過紫绡紗帳可見清亮的幽幽白光。
睡過一覺,頭昏腦漲的感覺減輕了不少,空氣中是熟悉的梨月香,叫人心神甯靜。
她擡起玉脂般的手,将绡帳挑起一道縫望過去,槅窗外日光明亮,是新的一天了。
“小殿下可算醒啦!”
晚晴從床邊擡起頭來,驚喜交加,連忙起身,眼眶紅紅地為盛霓挂起绡帳,又在床邊坐下拉拉盛霓的手,摸摸她的額頭,再三确認盛霓是否真的沒事。
盛霓歉疚又促狹地摟住晚晴的脖子,故意将她摟得一頭栽倒在床上,咯咯笑道:“老毛病啦,又不是第一次犯,瞧你!”
晚晴掙脫開盛霓的魔爪,就這樣歪躺在盛霓身邊,抱怨:“還說呢,算奴婢求小殿下的,萬萬不可再費心勞累,昨日在東宮真是吓死奴婢了,若不是太子殿下及時請來徐九公子,奴婢真怕——”
“你說什麼?”盛霓詫異,“昨日徐九公子去了東宮?”
東宮戒備如此森嚴,徐九便是家世顯赫,等閑又如何去得?
晚晴便将延帝如何命令徐晏監視太子之事附耳說了。
她卻不知,這是東宮下人故意透露給她的說辭,以免洩露如今東宮的真實勢力。
盛霓長歎:“徐九公子做過六載太子侍讀,由他監視至少比旁人強些。”
隻是沒想到太子的處境已落到如此地步。
昨日見到太子哥哥身體康健,總算是了卻一樁心事。接下來,她得繼續面對南下祭天的艱巨行程,以及莫名被聖上禦指的衛隊大統領白夜,要想答應晚晴不再費心勞累,談何容易。
一時間室内無人言語,盛霓隐約聽見外間有下人說話的聲音,不禁意外:“有客人嗎?”
鐘慧公主府是個門庭冷落之地,時常個把月都無人造訪。
晚晴為難地抿抿唇,斟酌着道:“小殿下,有一個好消息,還有一個壞消息,不知小殿下想先聽哪一個。”
“幼稚。”盛霓笑着橫了晚晴一眼。
晚晴苦笑:“小殿下比奴婢可小呢,反而笑奴婢幼稚,羞也不羞。”
盛霓輕哼一聲,“别打岔,快說說看,有什麼好消息?”
晚晴道:“昨日徐九公子陪小殿下一同回府,夜裡便宿在了客房,非要等到小殿下安然醒來再走,說是要看看藥效,若有不足,回去加以改進,日後專門給小殿下供藥調理。”
“是徐九公子在外面?”
果然算得上好消息。
幼時同窗的兄姊中,徐九待她是最和氣的。
那可是徐家九郎,首輔嫡孫呀。
十歲那年,徐晏在宮宴上吟誦了一首徐首輔的詩文,狀若玉面仙童,被延帝贊為“燕京第一美少年”。
從前他是太子侍讀,大多時候都在東宮活動,有時也會去頌天殿與其他皇子公主一起習字讀書。
皇子和公主所學不同,隻有習字和讀書時才會齊聚頌天殿,男女各坐一邊,中間用一道軟紗垂簾相隔。
盛霓與徐晏同坐末席,緊挨垂簾兩側練字,盛霓練着練着就開始在宣紙上信手亂畫。
等到一炷香燃盡,其餘皇子公主都交出了作品,盛霓才發覺自己已走神許久。
要字沒有,醜畫一張。
小盛霓慌了。
這時,一張平整柔軟的紙從垂簾底下送過來,上面隽秀又稚嫩的字體俨然就是盛霓親自書寫。
這是有人仿着盛霓的字迹替她完成的課業。
半透垂簾的那頭,清秀如畫的徐九哥哥目不斜視,隻留給她一張柔和又疏離的側臉。
從小到大,盛霓同徐晏的交集其實不多,但每逢年節,徐晏總會在徐府名義之外單獨與盛霓互贈例禮。
徐晏備的禮無甚稀奇,卻總是特别切合盛霓的需要,譬如益氣健脾的白術甘草茶,譬如鳳眼竹作杆的紫毫水貂筆……
姐姐與謹王過了定禮後,曾打趣過,要為盛霓物色一位如徐九這般的如意郎君。
那時盛霓雖年紀不大,卻也聽了出來,姐姐就是為盛霓相中了徐九。
隻可惜,徐家是大延的股肱棟梁,不可能與前朝公主結親。退一萬步,就算徐家願意,延帝也不可能點頭。
“如徐九這般的如意郎君”,也就真的隻是一個比方而已。
姐姐的殡禮之後,盛霓再沒見過徐晏。
難得公主府有客,又是闊别已久的昔日同窗,盛霓連日的勞神之感幾乎一掃而空,瑩潤的小臉上也有了燦爛笑意。
婢女為盛霓最後系好腰間環佩,盛霓便等不及地快步往外走去。
晚晴連忙追上去小聲喚她:“還有‘壞消息’奴婢沒說呢。”
盛霓腳步不停,笑盈盈地問:“你倒是說呀,什麼壞消息呀?”
一面偏頭說着話,邁出內間,一擡眼,見徐晏就坐在外面的客堂上,通身的清貴沉靜,手裡拿着一卷下人找來解悶的不知什麼閑書,正讀得出神。
晚晴想答,已經沒有機會了。
“勞徐九公子在此久候。”盛霓笑着上前,招呼下人再添些茶點水果。
徐晏擡起頭,見盛霓經過一夜的恢複,精神已然大好,不由深深一笑,放下書卷,從容起身見禮。
“臣徐晏,恭祝嘉琬小殿下安好。未得小殿下允準便在此叨擾,多有唐突。”
小公主出落得婷婷大方,已有嘉儀大公主遺風,徐晏眸底透出欣慰。
盛霓在徐晏對面坐下,感激道:“用了徐九公子秘制的丸藥,身上松泛許多,謝還來不及,倒叫公子先賠了不是,這不是折煞本宮麼?”
說話間,盛霓瞥見晚晴欲言又止的神色,不由好笑,蹙眉嬌嗔:“還有什麼壞消息?徐九公子與本宮有同窗之誼,不是外人,有什麼好支吾的呢?”
“這……”晚晴偏了偏頭,餘光望向殿門口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