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的下人反而難耐急切,躬身打手勢:“徐九公子,請吧,太子殿下就等您這一雙回春妙手了,嘉琬公主還不曾醒來呢!”
徐晏一路暢通地進入寝殿,隔着一道簾幔,将脈枕放在床邊備好的高凳上,由晚晴扶着盛霓的皓腕搭上去。
徐晏來時匆匆,此刻卻像是進入了另一重境界,凝神靜氣地診脈,叫晚晴也跟着安了大半的心。
的确便是舊疾。
徐晏像是早有所料,帶了安神益氣的成藥,小小的一丸仿佛仙丹,以清香的茶湯化開,交給晚晴。
晚晴服侍盛霓喝藥,徐晏便即退出了寝殿,行動間郎朗君子之風盡顯,令晚晴心中大定。
一出寝殿,徐晏的臉立刻冷了下來。
景遲正斜倚在榻上閉目養神,手中把玩着一隻不甚精緻的梨花手環,似乎聽到徐晏走近的腳步聲,半睜開墨玉般的眸子。
“興師問罪?”景遲挑眉。
徐晏也不客氣,撩起衣擺在榻幾對面坐下,盡量克制地道:“太子殿下修習的功法内力火熱,素來喜冷,所以這殿内炭火也少。可嘉琬習慣了暖和的溫度,她的身子骨受不了長時間待在這樣冰冷的地方。”
景遲望向從一開始就為小公主添上的炭盆,想開口,但最終隻是抿了抿薄唇,什麼都沒有辯白。
他所認為的“熱”,沒想到于嘉琬、于徐燕臣而言依然是“冷”。有時他真的不能明白旁人的感受,就如曾經無論他說什麼,父皇都不肯相信。
早已習慣了被人誤解,也就不再辯白。
景遲涼涼地笑道:“燕臣對嘉琬的起居如此了解,知道她喜暖,莫非一直盯着鐘慧公主府的動靜?”
徐晏面色一僵,“不過是碰巧看到鐘慧公主府進炭火的量大,推測而知。”
景遲笑得更涼,卻是不信。
“日後鐘慧公主府的安危全在孤一掌之中,燕臣還是速速将周圍眼線撤了,免得東宮親自動手沒個輕重。”
徐晏警惕起來:“太子殿下要對嘉琬做什麼?”
“查案所需而已。”景遲公事公辦地道,“以‘白夜’這個身份上任前的最後一件事,便是無差别清剿周圍一切勢力的暗樁,包括燕臣的耳目,還望燕臣見諒。”
語氣中卻聽不出半點歉意。
徐晏望着景遲手中不知哪個女郎的絹花手環,簡直火從心起。他正同景遲說正經事,景遲心裡還不知想着哪個女郎。
從前那個文質儒矜、浩然臨風的景遲,似乎真的病死了,病死在一年前的東宮。
徐晏咬了咬後槽牙,道:“太子殿下有命,臣不得不從,隻是,臣不得不提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請太子殿下‘在其位謀其政’,以‘白夜’的身份護衛嘉琬周全。”
景遲沒有立即回答。
半晌,他才淺淺笑道:“孤認識的燕臣,從來風輕雲淡,不曾對哪個女子上過心,便是那些主動投懷送抱的莺莺燕燕,燕臣也一向敬而遠之。嘉琬,當真這般不同?”
徐晏默然良久,擡眸直視景遲,低聲道:“太子殿下也不再是臣所認識的那位太子殿下,既如此,便當做嘉琬于臣而言不同吧。若太子殿下做了傷害嘉琬之事,臣絕不答應。”
上一次說得還不似這般強硬,這是徐九眼見着嘉琬在東宮病倒,心思連藏都不願再藏。
景遲的笑意徹底冷下去,輕聲一字一頓地道:“孤這一生,從來都是在其位謀其政,不勞燕臣多慮。既做了‘白夜’,便會是真正的衛隊大統領‘白夜’。”
晚晴見盛霓手心已恢複正常的熱度,便請求太子送盛霓回公主府。公主睡慣了自己的寝床,在陌生的東宮睡不踏實,眉心總是微微蹙着,晚晴瞧着心疼極了。
有了徐晏的妙藥,盛霓身體狀況穩定,景遲也清楚東宮不是旁人久留之地,便以六公主韶康的名義安排了一頂軟轎,着人仔細鋪上厚厚的絲被,送嘉琬公主回府。
東宮恢複沉寂。
景遲在紫檀雕蟒寶座上坐下,日光灑在他身上,将他手中的梨花手環照得仿佛發出瑩瑩白光。
纖弱的絹花花瓣,被槅窗處卷入的微風撥弄得輕輕顫動。
“付春。”景遲喚來東宮大内官。
大内官付春雙手小心托着梨花手環接住。
“挂在窗前吧。光照在這花上的樣子,孤瞧着歡喜。”
“是。”付春盡力斂起面上的詫異。
景遲又道:“來人,取易容丹來。”
付春本已準備退下,聞言又躬下身子,勸道:“主子,易容丹副作用傷身,日後殿下不得不常在嘉琬公主身邊,離不了它,不妨到時再行服用。”
“孤這便去鐘慧公主府。”
付春緊張道:“是聖上任命的口谕出了岔子,還是公主府内有需要清掃之事?主子這是要親自處置?”
“不,”景遲簡明扼要,“去侍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