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東宮。
外面日光正好,重門緊閉的宮殿内卻靜谧無聲,仿佛與世隔絕。
幽深宮道的長石磚縫隙中生出了嫩綠的雜草,一隻菱紋缂絲履匆匆踏過,細草彎折,留下霁青色寬袖廣身錦袍的仙風背影。
後殿朱門打開,光投進幽暗殿内,投下一道廣袍飄逸的影子。
殿内血腥氣明顯,令錦繡公子皺起了清秀的眉。
内侍躬身解釋:“徐九公子,太子殿下正在處理‘家事’,請徐九公子到偏殿稍候……”
内侍話音未落,徐晏已經一撩衣擺大步走了進去。
“哎、哎,徐九公子不可……”
繞過碎冰紋大立屏,光可鑒人的地面上倒着一個内官,血泊幾乎蜿蜒到了徐晏的缂絲履下。
大殿盡頭,太子的颀長身形隐在陰影裡,隻穿着一身雪白天絲中衣,長發披散,手持的長劍泛着森然寒光,擡眸朝徐晏方向看過來的瞬間,星眸凜冽。
徐晏強壓下對眼前血腥場面的不适,躬身一揖到地:“臣禮部儀制司主事徐晏,拜見太子殿下。”
太子銳利的目光在徐晏身上刮過一圈,擡手将手中長劍平舉,便有内侍恭敬上前,小心翼翼雙手托住,撤了下去。
見太子收劍,大殿兩旁侍立的内侍們才有條不紊地行動起來,一隊将地上死狀可怖的死者擡走,一隊跪地清理血泊。
太子隐在陰影裡,退後兩步在紫檀雕蟒寶座上坐下,淡淡吩咐:“将屍身橫放中庭,讓往來之人都看見,出賣消息給外面是何下場。”
低沉的嗓音與身為“白夜”時不大相同,像渾厚又冷澀的低音胡弦,入耳時仿佛在按摩敏感的耳廓,動聽,卻也令人生畏。
内侍們瑟然躬身應諾。
太子像是才想起維持着拜禮的徐晏,不緊不慢地道:“徐主事平身。”
徐晏如瓷如玉的臉上盡力收斂着薄怒。
“徐主事好人脈,為了給嘉琬公主求情,暗中求見孤不成,轉而光明正大進到奉旨幽閉的東宮來。”
徐晏的下颌因後槽牙咬緊而微微變形,盡量公事公辦地道:“臣受聖上之命、祖父之托,前來探望太子殿下。”
寶座上,太子冷冷輕笑一聲。“若為公事,叫禮部尚書過來說話,什麼時候一介六品主事也配随意進入東宮了?”
徐晏的恭謹冷靜被生生撕破,怒視着陰影裡衣冠不整的太子,索性不再遮掩,步步緊逼上前,秀美的鳳目裡滿是悔恨:“早知太子殿下要易容丹是為了對付嘉琬,徐某當初絕不會答應!”
“對付?”太子勾唇,“孤沒必要‘對付’一個孤女。”
“那太子殿下如今是在做什麼?”
東宮耗費精力打造出一個并不存在的“白夜”,徐晏一直都知道,他親手配制的易容丹正是其中關鍵一環,但徐晏着實沒有想到,太子喬裝出宮竟是為了插進鐘慧公主府,潛到嘉琬的身邊。
聖上認定太子意欲殘害手足,後為滅口謀害嘉儀公主身亡,太子想查清嘉儀公主的真正死因自是理所應當。
可是,嘉儀公主生前明明已嫁入謹王府,死後更是以王妃禮下葬,太子為何偏從嘉儀出閣前所居的公主府入手?
旁的事徐晏不清楚,但至少有一件事他能肯定——嘉琬已被太子選中為一枚舉足輕重的棋子。
從來執棋者運籌帷幄,手中棋子與對方棋子卻要拼個你死我活,不是我吃了你,便是你吃了我。嘉琬被太子玩弄于股掌,怎會落得好下場?
當徐晏得知“白夜”即将以秦鏡使身份調入鐘慧公主府的時候,他手上一抖,将一幅細繪了三月有餘的《桃林宴飲圖》戳出一個巨大的墨點,侍墨的書童見了心疼得五官當場皺成了一團。
算着時辰,傳旨的中官已到鐘慧公主府,徐晏便是有通天之能也來不及改變聖上的旨意,極怒之下,向祖父徐首輔求了門路,直闖東宮谒見太子。
他一定要問個清楚,到底要對嘉琬做什麼。
眼前的太子,雪白中衣細軟松垮,墨發披在肩頭柔順如緞,若不是空氣裡滿是死去内侍的血腥氣,簡直叫人以為他仍是那個重病卧床的文質儲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