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姆來到一個房間。
周圍死一樣沉寂,他想要觀察環境,卻發現視野的變換機械斷續,就像垃圾場裡遺棄的手搖放映機,繪圖的匠人尤其馬虎,放映的卡片模糊成一團,看不出任何細節。
這并不符合常理,湯姆想要停下,身體卻繼續前進。
視野總是跳變,上一刻還是色塊組成的黑色大門,下一刻就會莫名變化為俯視的視角,凝視着身體,過長的停頓間隙讓前後的變化更加突出,總有一部分的肢體被人漏畫,露出一成不變的背景闆。
湯姆還在繼續走,在一卡一卡的閃變中,黑色的門越來越近,或許是到了故事高潮,那偷懶的畫匠不再節省顔料,偶爾的俯瞰構圖中,四五筆構成的身體終于完整。
像是為了印證湯姆節奏的猜想,畫面放映的速度越來越快,他不得不快走起來,幾個畫面切變後,湯姆搭上了把手。
出現在湯姆眼前的,是一把卡通銀劍,線條寬扁圓潤,畫在一張白紙上,為了誇張效果,裝飾的紅寶石和劍身一樣大小。
普通人當然會大失所望,但恐懼卻蔓延上了湯姆的心頭,他終于意識到了什麼,卻無法返回——
那異常碩大鮮紅的寶石開始膨脹跳動,搖過幾張畫面,“砰”一聲,打破了默片的無聲世界——寶石應聲破裂,化作一灘油畫棒塗抹的鮮血,并不停蔓延,直至将整張白紙染紅...
——湯姆猛地睜開了眼,大汗淋漓。
滿視野的紅随着聚焦消退,彙聚成一小點,它随着格林德沃回複信件的動作而晃動,是血盟。
而那聲響——湯姆瞧見了撞上窗戶,糊成一團的巧克力蛙,私自拆開了他慰問品的紅發男人正小心翼翼地将蛙取下,趁龐弗雷女士還沒探出腦袋,清除一新解決了留在窗戶上的巧克力漬。
“要是被那位嚴厲的女士知道,咱們差點就被趕出去了,”鄧布利多坦然地将他的罪行均分,慶幸地說,面對格林德沃不贊同的目光,他毫無被抓包的愧疚,無比自然地轉移話題,“巧克力蛙的經理給我寫信,添加了我的畫片!”
好像這比晉升梅林爵士團一級大魔法師的祝賀信還要重要,鄧布利多興緻勃勃地想要拿出畫片,但他停住了,他瞧見了醒來的湯姆,
“下午好,湯姆!我想,現在的你已經是我們的老朋友啦!”
鄧布利多的語氣非常高興,看上去并沒有計較十幾年前的欺騙,湯姆坐了起來,腦子絕稱不上清醒,心髒仍在快跳,但長久的訓練讓他能條理清晰地應付鄧布利多的問好。
“如果沒有别的變故的話,我想是的。”
病床前聚集兩個叫他戒備且讨厭的家夥不是件愉悅的事,湯姆環視四周,企圖找到第三人,但他注定要失望了。
春張沒有出現,湯姆說不上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感到失落,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春張。
鄧布利多回答了湯姆心中的疑問,“我想春應該還在上魔藥課,她應該下課後就會過來,龐弗雷女士也将你即将醒來的消息告訴了她。”
這必然是一件準備良久的盤問,湯姆明白了他面臨的狀況,與其叫鄧布利多主導談話,接受他無比正确的審判,還不如主動出擊,恰巧湯姆也想要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我有個問題,想問格林德沃先生。”
一旁陪同的格林德沃顯然沒有料到還有自己的事,他似乎很想一口回絕,卻在鄧布利多的注視下,不得不停止回信,
“問吧。”
“你瞧見了未來?”雖然是個疑問句,但湯姆說的無比笃定,為了應對時空的危機,春張将一切信息都告訴了湯姆,包括格林德沃的意外。
“那不是什麼該死的未來!”這顯然挑動了格林德沃最敏感的神經,他直起了身,反複地糾正湯姆的用詞,“那不是未來,一切都沒有發生,你明白嗎?你們回到了過去,但什麼都沒有改變,這說明一切邏輯都已經閉環,那個愚蠢的幻境就此結束了,它永不可能成為現實!”
“所以它是随意生成的可能未來,粗糙随機。概率低地幾乎沒有,隻是時空為了展現它對未來的掌控而囊蓋的結果。”
出乎意料的,這次湯姆和格林德沃達成了一緻,為門背後的現象主觀地下了定義,确定它一文不值。
認為時空就像麻瓜的占蔔家,運用那些拙劣的手段,去似是而非地說一些好與壞的話,排列所有可能,毫無指向性,卻全面地挑不出錯來,隻等有一個預言壓中,就跳出來大嚷大叫地收取費用,而時空似乎更加高級,它收取别人的敬畏。
但鄧布利多卻指出了兩人刻意忽視的事情,他皺着眉,
“既然這樣,你們沒理由這樣擔心害怕。我不明白,這事到底怎麼了?蓋勒特,你總是回避我的問題,哪怕向兩個小孩求助,也不詢問我的意見!”
格林德沃是絕不願在愛人面前展露自己可能的醜惡,那醜惡無比真實,撕裂了幻境中的愛情。
沒有被挽回的錯誤在時間的演繹下放大,他的阿爾會發現他曾經的舉動是多麼的罪不可赦,會給自己帶來毀滅性的痛苦傷害,而輕饒的寬恕是多麼的可笑。
“沒必要詢問,三年級的小孩都能做到,一個滑稽滑稽的事情。”格林德沃故作輕松。
而湯姆呢?他多麼希望這是個幻境呀,但越強調毫不在意什麼,就越清晰地知道這事的嚴重性。
湯姆低頭,放置在亞麻床單上的手空無一物,這是真實發生過的痕迹,他企圖催眠自己,卻遺漏了這個證物。
“湯姆!”一個驚喜的聲音打破了三人間的沉寂,是春張,她出現在門口,頭發亂糟糟的,一瞧就是剛跑過來的。
鄧布利多讓出了床邊的位置,或許是期待一場激動人心的擁抱,去掃清不被愛人信任的陰霾,湯姆甚至預判了會發生什麼,他坐直了身子。
但春張卻在最後想起了什麼,她克制住了激動,隻是抓起湯姆的手晃了晃,就這樣表達了關心,
“真高興你醒了...下午好!鄧布利多教授,格林德沃先生。”
“下午好呀!”與格林德沃輕哼一聲就算回應不同,鄧布利多笑眯眯地回應了春張的問好,“今天的天氣可真好,至少比前幾天連綿的大雨要叫人心裡舒暢。”
春張一直是兩人之間最薄弱的一環,她很快就在鄧布利多的寬容下敗下陣來。
與湯姆閉口不提不同,春張無法強裝無事蒙混過關,即使鄧布利多已經在漫長的時間中原諒了他們,她也無法做到理所當然地接受這個結果,
“抱歉教授,關于隐形衣我欺騙了您,這一定徹底破壞了您和波特先生的友情,因為我的隐瞞...”
“但,”這聽起來簡直無法被原諒,春張急忙為自己解釋,“我并不是想搶奪波特家的寶物,我計劃在回來後還回隐形衣,可...”
那是混亂不堪的一天,除了慶幸湯姆逃過了死亡外,春張沒心思再去想别的事了,但冷靜後,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湯姆沒有帶回那件銀光閃閃的鬥篷。
她甚至和索瑪幾人踩着積水的草地一點一點地尋找,也沒發現那件衣服遺落的痕迹,
“但我已經打出了尋物啟事,正貼在公告欄裡呢,或許是哪個學生撿走了...”
春張越說越激動,她快被自己心底的愧疚壓哭了,連湯姆握住了她的手都沒發現,
“那衣服掉在了時空的房間裡,”湯姆承接了丢失的責任,他坦然地與鄧布利多對視,很難說他是态度真誠,還是過于熟悉正派人士的軟肋,“我不小心把它落下了,但它一接觸地面就消失了,像是滑了下去,我沒法拽住它。您可以同波特先生說,這是我的過錯。”
“怪不得你一瞧見我就溜走呢!可這不是什麼大問題,”鄧布利多笑着說,“當然,最開始是個大問題,弗利蒙非常生氣,要同我決鬥,認為我們辜負了他的信任,當然,這是事實,并發誓絕不賣我們一瓶速順滑發劑,我隻能選擇用隐形獸毛織成的隐形衣去彌補。盡管這與弗利蒙的損失完全不相稱,那是一件古老而非常完美的隐形衣...但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辦法了,并且要在失效之後再買一件彌補,好的隐形衣真是一項大的支出,幾乎掏空了我所有的積蓄,但——”
“幾年後弗利蒙在清理雜物時,在自家的閣樓上瞧見了那鬥篷,它就靜靜躺在那,攢了厚厚一層灰塵。老實說,在接到弗利蒙的信時——我還以為又是一封吼叫信,或者迎面撞上一群蒼蠅,要麼一沾上就臭烘烘半年的膿汁...你無法猜中他的下一個點子是什麼,弗利蒙的惡作劇天賦無與倫比,但好在是個好消息。”
鄧布利多摸了摸春張的頭,将自己被無辜牽連的經曆說得滑稽有趣,
“我沒有你的誠實勇敢,我欣喜若狂地接受了弗利蒙的和好,并沒有去深究這背後的原理,現在看來,應該是那衣服掉進了某年的裂縫,最後回到了它的主人身邊。”
莫名其妙卻皆大歡喜的結局,春張終于放下了一直積攢在心頭的愧疚,對鄧布利多笑了起來,但很快一個新的疑惑冒了出來,連帶着湯姆忽然改變計劃的憤怒不解,她轉向湯姆,
“你幹嘛要脫掉隐形衣呢?你明明知道這樣才能躲避死亡,又為什麼要推我下去呢?我們分明計劃好了一起回到現在,在那之後又發生了什麼?怎麼會渾身是血地出現?”
一個個疑問亟待解答,而湯姆卻無法對春張坦誠相告,他握着春張溫熱的手,張了張嘴,還是選擇了隐瞞,他避重就輕,沒有回答真正重要的問題,
“隐形衣或許有些作用,穿上它,我或許能逃脫時空的抹殺,可一旦脫下,在路過某段書架時,我的身體就會不可避免的消失……我不想就這樣的活着,被所有人忽視。”
是的,湯姆始終無法認同第三個兄弟的做法,為了活着,苟延殘喘地隐姓埋名,被世界邊緣化,失去生命中的樂趣,那些有關于财富、權力和威望的事情,這絕不是湯姆所追求的長生。
“所以你脫下了隐形衣,想要靠那所謂的,虛無飄渺的魂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