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兵這廂左顧右盼地看着風景,前面的沈夜北忽然毫無征兆地停住了腳步,害得她一個刹不住閘險些撞上去。正暗自感到一陣尴尬,越過沈夜北的背影,她終于看清了船頭上的情形。
——兩個人。一男一女。
男人西服革履、面容俊秀,正是柳餘缺。女人一襲和服、身形嬌小,看着竟有些眼熟……
荊州襄城“不夜城”的老闆,黑澤優?
她怎麼會在這裡?
比起秦兵,沈夜北似乎更為震驚。目光不知所措地落在黑澤優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一種相當不祥的預感瞬間淹沒了他整個人——
“啊!廷鈞,你們終于來了!”
伴随着爽朗的笑聲,柳餘缺大步流星地向他們這邊走來,然後在沈夜北仍處于不知所措的狀态下,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熊一樣的擁抱。見他仍一臉不敢置信地望着黑澤優,柳餘缺便拉着黑澤優的手對他道:
“正式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妻子,黑澤優。”
黑澤優随即也向沈夜北福了福身,笑道:“從前還在襄城的時候,我其實見過您——當然,那時隻是遠遠地看了一眼。沈先生,夫君以前總是提起您呢……這次終于能再見到您了,真是深感榮幸。”
“……幸會。”
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以至于沈夜北幾乎是在一種像是夢遊、又像是眩暈的狀态下,盡了自己在這種場合裡該盡的禮數。
客套了幾句之後,黑澤優非常見機地走到秦兵面前,銀鈴似的嬌笑道:“小妹妹,接下來讓男人們談正事吧。咱們倆說些姐妹之間的悄悄話,可好?”
……
柳餘缺和沈夜北兩人并肩站在船頭,氣氛是一種十分微妙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
良久沉默。
“廷鈞,你臉色似乎不太好,是不是毒瘾又犯了?”
“你們是什麼時候結的婚?”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兩個人終于各自鼓起勇氣問出了憋了很久的問題,緊接着又是一陣難捱的沉寂。過了好一會兒,柳餘缺才讪讪地笑了笑,答非所問道:
“嗐,我和小優是在大洋國辦的婚禮,也沒登記——你是知道的,我是楚國的通緝犯嘛!因為這事兒婚禮也沒大張旗鼓,更不敢邀請親朋,所以當時沒能叫廷鈞你過來喝喜酒……那個,你不會因為這事兒就跟我鬧别扭吧?”
“……”
沈夜北此時此刻,心裡頭除了一股又酸又澀的五味雜陳之外,竟再沒有别的感覺了。他艱難地動了動唇,極為勉強地擠出兩個字來:“不會。”
你們是什麼時候在一起的,又為什麼結婚?
你們的孩子……
他知道,自己現在什麼都不能再問了。同時他也明白:從今天起,自己再也無法将這個曾經給予他最寶貴溫暖的人,“據為己有”了。
——從今以後,他将又是獨自一人,于世間踽踽獨行。
“那個,要不我多說兩句吧。”
柳餘缺注意到他臉色越來越難看,再遲鈍也多少有所察覺了,便忙不疊地解釋起來:“數月前複興黨發生内讧,不少人開始轉向極端激進主義,要在未來建成一個精英寡頭制國家……這是個非常危險的兆頭!當時我和克儉——啊,就是嚴溫良,都想對這些激進分子進行勸導乃至驅趕的。”
“可事實證明,我們低估了這次‘内讧’的嚴重程度。很快黨内就出現了激烈沖突,不少同仁甚至因為理念之争而刀兵相向,整個過程大概死了能有幾十個人。内亂平定之後,我和嚴溫良之間就對後續的處置産生了分歧。我沒能說服他,他心軟地把參與内亂的人全都驅逐了事,沒有再追究其任何責任。”
“那些禍首被驅逐後,短短幾天之内便卷土重來——這一次,他們甚至不惜引來了官府,害得不少同仁因此被殺、被抓,原本大好的形勢被糟踐得一塌糊塗。我命還算大,在第二次内亂中逃過一劫,遠渡重洋又去了趟東瀛,這才撿回來一條命。”
“小優她是我在東瀛陸軍士官學校認識的,從我加入複興黨以來就一直跟着我。她用她東瀛人的身份幫了我很多次,否則我早就死在楚國官府的槍口下或者監獄裡了。可以說,這些年來她既是我的戰友,也是我的紅顔知己……最後這一次為了幫我,她甚至不惜跟她父親鬧翻——”
“她父親?”
沈夜北反問:“是不是黑龍會會長,黑澤秀一?”
“是啊。”柳餘缺點了點頭,苦笑一聲:“黑龍會自明治維新初期就與東瀛政府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近年來更是和陸軍部走得很近……哦,不好意思忘了,你是知道這件事的。總之,黑澤秀一不願意因為窩藏我這個‘國際通緝犯’而與楚國朝廷翻臉,更不想因此沒法跟東瀛政府交待。”
“小優隻是他找楚國女人‘打野食’時留下的私生女,本來在家族中就沒什麼話語權。黑澤秀一就威脅她說,如果堅持與我成婚她就要被掃地出門,我得知此事後隻得連夜離開東瀛去了大洋國,卻沒想到小優硬是直接跟他父親斷絕了父女關系,然後一個人跑到大洋國來找我……”
說到這裡,柳餘缺的眼神愈發堅定起來,反問道:“這樣一個願意為我犧牲一切的女人,我豈能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