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珏接過後鄭重貼身收好,隻是腳步卻邁不開。
一番話在心頭輾轉了千百遍,還是說出了口。
“溫道友,日後再來,那間偏房還會給我留着嗎?”
他知道這話算得上蠻不講理了,但還是忍住臉上的熱意問了出來。
“如果是喻道友的話,當然可以。”
她的聲音向來平和,可喻珏總覺得,今日要更溫柔些。
溫渺見喻珏聽完她的回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像是要憑着這一眼永遠記住她,然後道了一聲保重,頭也不回的走了。
喻珏走了。
溫渺又回到了一個人住的日子,倒也沒什麼不自在,就是比起之前,顯得過分安靜了些。
家裡的米缸快要見底了。
溫渺用米勺戳了戳淺淺一層大米,上一次添置還是去買竹酒的時候,本來估摸着要吃一個月的,誰知道多了喻珏,如今竟然就要見底了。
該去城裡采買了。
一出門,臉上微涼,溫渺下意識擡頭,下雨了。
夏日多晴,也多雨。
不過不妨事,溫渺折返拿起牆角的油紙傘撐開,細雨蒙蒙,她行走在山林間,是唯一一抹亮色。
因着下雨,街上沒什麼攤販,隻有鋪子還開着門。
溫渺帶着滿身寒意,随意找了間米鋪進去,抖落傘上彙聚的水珠,店裡的掌櫃昏昏欲睡。
“要十五……不,四十斤新米。”
溫渺突然想起了阿樂兄妹,也不知道他們過得怎麼樣了,今日正好順便去看看。
照例選了個隐蔽地方把米放進了儲物袋。
修士記性都不差,因此,她很輕松的就循着記憶找到了阿樂住的地方。
本就破敗的木門已經徹底變為殘渣散落一地,仍有些倔強的碎片搖搖欲墜地挂在門框上不肯掉落,彰顯着曾經遭受過怎樣的對待。
出事了。
溫渺看見這幅場景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個,不再顧忌,神識掃過,屋内兩道微弱的生命氣息緊緊依靠在一起。
還好,人還活着就行。
跨過門檻,小院裡添置的東西都沒了,那個缺了口的大水缸也被砸得稀碎。
溫渺沒有再去小廚房看,她已經能預料到裡面是一副怎樣的情景了。
“阿樂。”
溫渺走進裡屋,聲音輕柔的對着床上一團朦胧的黑影喊道。
聽見她的聲音,那團影子一動,露出那張熟悉又黝黑的臉來。
“……恩人?”
阿樂聽見這聲音一時間有些不敢相信,看清了那張臉,有些局促和羞愧地低下頭,這才幾天不見,他就把自己搞成了這幅樣子。
“溫姐姐好。”
菖蒲依偎在阿樂懷裡,脆生生地喊。
她現在的狀态看起來比初見時好多了,不再是那副病恹恹的樣子,而是有了些小女孩的活力。
溫渺走到床邊,新的被褥也不知道到哪兒去了,阿樂身上蓋着的是原來那床泛黃的舊棉絮。
不知道他幾日沒有梳洗過,散發出一股刺鼻的酸臭味,但溫渺的表情卻沒有變過,好似聞不到一般。
“腿怎麼了?”
阿樂一直沒有下床,姿勢也有些别扭,怕不是傷到了腿。
阿樂緊張地攥緊破了洞的被子:“不小心磕到了,過兩天就好了,還是能走動的。”
說完,他就想要起身走兩步給溫渺看看。
溫渺按下阿樂的肩膀,沒讓他逞能:“東西都去哪兒了?”
阿樂偏開臉,沒有說話。
但菖蒲年紀小忍不住,委屈巴巴地說:“被壞人搶走了……”
還要再說,卻被阿樂輕拽了一下手。
阿樂搖頭示意她别說話,他們麻煩溫渺已經夠多了。
溫渺看出來阿樂不願意講,聲音稍冷:“你可以不管自己過得有多苦,可菖蒲還這麼小,真的受得住嗎?”
這番話直擊阿樂要害。
他身子僵住,下意識低頭去看小小的菖蒲。
明明五歲的年紀,卻瘦小得跟三歲孩童差不多,懵懂的眼睛充滿信任地看着他。
看看菖蒲吧。
阿樂聽見有人在他心裡說。
難道要為了自己那可笑的自尊,不知所謂的堅持,讓年紀小小的她吃盡苦頭嗎?
明明能抓得住最近的機會就在眼前,難道就這樣放走嗎?
沒什麼可在乎的了。
除了菖蒲,已經沒什麼可在乎的了。
阿樂下定了決心。
他掀開被子,忍着腿上的疼痛,跪在床上深深埋下頭,語氣卑微。
“求您教我武功,我想有能力保護好菖蒲。”
溫渺看着他,語氣平靜:“我立過誓,不會收徒。”
被拒絕了。
阿樂眼神暗淡之際,又聽見她說:“不過教你幾招防身還是沒問題的。但你要先告訴我,為什麼不願意離開這裡。”
溫渺這麼問,是動了帶走他們的心思。
因此,這次得問清楚阿樂究竟是什麼想法。
她就這樣平靜地看着阿樂,看着他五指攥緊了又松開,松開了又攥緊,反反複複,在内心掙紮良久,才嗫喏着說:
“……因為我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