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酉邢原本隻想說這麼多，他不喜歡和别人談起母親，那是他心裡始終存在的一塊柔軟和缺憾。

但是姜嫄大口地咬了一口蘋果，嘎嘣脆地咀嚼着，眼睛期待而好奇地望着他。

于是李酉邢繼續說了下去：“原本我也不會削蘋果。我是李家這代的獨子，這些事情根本用不着我來動手，沒去留學之前，我也算得上是‘十指不沾陽春水’了。

但是母親很挑剔，她要吃的那種削好的蘋果，既不能中間斷皮了，也不能果肉不均勻，最後連蘋果皮放在桌上還要能立着形成一個完成的蘋果形狀。”

李酉邢說着把剛才削的蘋果皮從籃子裡拿了出來，放在桌上，果然成了一個完整又完美的蘋果形态。

“這還不是最困難的，母親對削蘋果的人也很挑剔，不僅要求對方的人要合她眼緣，手也要好看。陸陸續續地找了很多人，母親都不滿意，削的蘋果也一個不吃。

後來我隻能毛遂自薦地去給母親削蘋果了，親生兒子總不能不合眼緣吧。到了這關頭，人是到位了，可削蘋果這件事我從來不會的。”

李酉邢出神地撫摸着桌上漂亮規則的蘋果皮，娓娓道來：

“第一個削好的蘋果坑坑窪窪的，蘋果皮也斷了好幾次，可母親仍然歡喜地吃完了，她吃得很開心，像個滿足的小姑娘一樣。我不想讓挑剔的母親吃到那麼醜的蘋果，私底下拿了很多蘋果練習，手被劃傷了，不敢讓母親知道。”

“聰明細緻的母親哪能不知道自己的兒子什麼德行啊？她很生氣，甚至賭氣說自己以後再也不吃蘋果了。我向她再三保證不會偷偷練習，更不會弄傷自己，母親才消氣。之後我就一直在母親的面前給她削蘋果，我削得越來越好，母親卻吃得越來越少了，直到……”

李酉邢沒有再說下去，深邃的眼眸中微光閃閃，姜嫄已經明白了他的未盡之意。

後來優雅美麗的李夫人離開了。

就算李酉邢從商學轉到了醫學，用了極大的天賦和無盡的努力，也擊敗不了無情的病魔。滔天的權勢和富貴也挽回不了李酉邢最愛的母親的香消玉殒。

直到李酉邢沉默着，姜嫄才繼續咬了第二口蘋果，再次咬了一大口，又香又脆。

“蘋果很好吃，因為以前吃得少，也不削皮，我還是第一次吃到這麼漂亮又好吃的蘋果。”

李酉邢從出神的狀态恢複了過來，淺淺淡淡地笑着，點了點頭。

姜嫄的眼神柔和明亮，真誠地對李酉邢說：“你已經做到最好了，我能知道的。你看你能盡力地把削蘋果這件事從一竅不通到遊刃有餘，付出了最大的努力，盡力做到最好，我知道你對自己的母親也是這樣的。”

“李酉邢，你已經削了最好的蘋果給她，她吃到了最親愛的孩子送給她的蘋果。也許對她來說，那就是全天下最好吃的蘋果。”

姜嫄像個小大人一樣輕輕地拍了拍李酉邢的胳膊，說着說着情緒上來了，她猶嫌不足地努力散發出了一點慈愛的光輝，竟然想去撫摸他的頭。

可惜沒能成功，因為她現在身上都是傷，手腕力氣也不大，擡不了那麼高。

李酉邢被姜嫄笨拙的樣子逗笑了：“行了，你要想吃的話我給你削，反正也不費多少功夫。你好好養病，我已經替你在學校請好了假，養好了身體再回去上課。”

李酉邢把姜嫄手裡的蘋果接了過來，她手還受着傷。

剛才他一心看她，習慣性地削蘋果然後遞過去，說話也出神了，疏忽了她的情況。

“我給你拿着，要吃就告訴我。”李酉邢從抽屜裡抽了一張濕巾，給姜嫄擦手，“還有什麼事情要問我的？”

陸溫譯和聶山，姜洲和林知秋，她和姜洲，蔣禹，還有守候淵。

太多的人，太多的事情了，剛才仿佛還能理清，現下真要說的時候又成了一團亂麻。但是在姜嫄潛意識裡，她覺得李酉邢能夠理清這一團團的亂麻。

姜嫄突然一驚，這個想法像清透冰涼的冷水澆了她滿頭：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這麼信任李酉邢了？就像李酉邢是……她的靠山和後盾，也是她在這個世界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一樣。

姜嫄發覺自己隐秘的潛在念頭後，恐慌又害怕，她把手從李酉邢手裡抽了回來，手心濕潤清潔的感覺和手背溫熱舒适的觸摸還殘留着。

李酉邢稍帶着不解地看向姜嫄，發現她有點不安地蹙着眉，眼皮耷拉，不知道又在憂慮些什麼。

“别擔心，跟着你一起逃出來的那個男人沒事，在樓下病房好好住着。看在他及時改過自新給我打電話，還有在火林裡幫助了你的份上，李家和姜家就不追究他的責任了，還會給他一筆豐厚的報酬。”

“還有陸溫譯，他沒死。那個叫聶山的男人擋在了他的身上，他隻受了點皮肉傷，我已經讓最好的皮膚科醫生接手治療了。”

李酉邢說起陸溫譯的時候，銳利的眼睛不錯過姜嫄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沒看到她臉上有什麼明顯的表情變化，他心裡才舒坦了一點。

萬一因為姜嫄把情緒都藏在了心裡，所以他不得而知呢？

這樣想，李酉邢心裡又不是什麼好滋味了。

“你自己還傷着，不用去看他，有專業的護工照顧他，醫生護士都會看護好他。”

李酉邢想了想，還是跟姜嫄補充道：“而且，他認回了自己的大哥，應該需要更多的時間與親人相處。他真正的親人會照顧好他的，你不用操心。”

“大哥？”姜嫄驚訝地擡頭，看向李酉邢的眼睛裡滿是疑問。

李酉邢心裡高興，面上卻還是一副平淡的神情，用耐心的口吻給她解釋：

“是周銘。周銘是周家的養子，他原來姓陸，因為父親職業的特殊性，家裡遭難了，周家家長是他父親的老上級。為了避免陸銘出事，才改了周姓秘密收養的。”

“他父親是陸書嗎？”姜嫄壓低了聲音問李酉邢。

這回輪到李酉邢驚訝了。對于周銘的父親，他沒透漏什麼實質性的信息，就算在南城世家裡，也極少人清楚周銘的過往，姜嫄是如何得知周銘父親的真實姓名的。

李酉邢這樣疑惑了，也直白地問了。

可姜嫄搖了搖頭，要說陸書的事情，必然又會談起陸譯，還有談到溫伊。這些都是陸溫譯家人的不幸和隐私，姜嫄不能随便告訴别人，哪怕是李酉邢。

好在李酉邢看了她一會兒，最後沒有過多地追問，而是尊重她的意願點到為止。

把該聊的其他事情都聊得七七八八了，兩人心中都有一件正事打算說了，不過比起姜嫄的猶豫不決，李酉邢就顯得果斷多了。

“姜嫄，你必須和陸溫譯分手，馬上！”

李酉邢表情冷酷，而聽到這句話的姜嫄滿臉的不可置信。

此時，他們像形成了一種奇妙的對峙，不肯服輸地看着彼此，一個雙目深邃起風暴，一個雙眼明亮似水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