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外傳來“夫魯夫魯”的怪聲,多倫警覺地打開破爛不堪的木窗,悄悄往外望去,發現夫魯夫魯将遺迹圍在中心,頭塞進身體縫隙間。根據周邊地表的凹陷程度來看,應該是把神殿周圍當做了巢穴。
根據落點估算,這應該是神殿外圍,附近沒看到其他人,應該是飛到了其他地方。
“多倫?”克勞克問,“你在嗎?”
“我在!我在!”多倫趕緊回到克勞克身邊,少年摸索着,直到鼻子幾乎要碰到一塊,才能勉強看清黑暗中的人影。龍人這才想起來,普通人類是沒法夜視的。這樣陌生的環境,還受着重傷,這太危險了!
他嘗試尋找照明工具,運氣不錯,房間裡有張供桌,上頭還留有根燒到一半的蠟燭。
多倫向梅露齊娜祈禱,檢讨自己偷盜與亵渎的罪過,然後将燭台小心捧起。
那蠟燭不知混了什麼顔料,竟是金色的,但卻有股令人不适的惡臭,有點類似腐爛的動物屍體。可能是放了太久,導緻蠟燭過期變質,但眼下能照明就好,沒得嫌棄。
“這裡有蠟燭!森德先生,你有火嗎?”
少年仔仔細細的看,才找到黑暗中的燭芯,打了個響指,火焰便在蠟燭上燃起。這是最低級的火魔法,大多數冒險者都會這招,相當方便。
淡金色火苗如小太陽般将黑暗驅散,照亮屋内。這應該是間雙床房,床榻上的灰塵幾乎快堆積成山,衣櫃和書桌也在歲月的侵蝕下破爛不堪,幾本不知名的書早就看不清内容,似乎吹口氣就能讓它們灰飛煙滅。
克勞克打算站起來,突然,耳邊似有人敲響大鼓,震得頭腦發昏,釀跄幾步。
多倫趕忙用身體撐住他,才沒讓他栽進碎石堆裡。他知道這是快到極限了,随時都有可能昏死過去。
“你聽到什麼聲音了嗎。”少年喘着氣,鼓點帶着固定的節奏,不斷在耳邊回響。
“什麼?”
“好像有人在敲鼓,又好像有人在我耳邊說話……亂七八遭的。”
“沒有,森德先生,您怎麼了?”
克勞克搖頭:“可能是有點幻聽。”
多倫面色一沉,血絲從牙龈滲出來。
他當冒險者時,聽公會的前輩說,要是人在重傷時出現幻覺,就說明情況進一步惡化了。
克勞克想起身,但多倫實在不放心讓森德先生自己走,思索一小會,他脫光衣服,團起來,墊在背上,讓少年慢慢靠上自己的背,并盡力放松手上的力道。之後,深深望眼窗外的巨大肉蟲,走出房間。
這次狩獵簡直不要太失敗,如今,他們已經失去一切能威脅夫魯夫魯的手段,當務之急是活下去,并想辦法離開這座未知的地底遺迹,回到地面。
對了,還要找到其他人,不知他們怎麼樣了,希望不會有事。
龍人用肩膀推開門。走廊中挂着早就模糊、朽爛的油畫,偶爾有些不知名的甲蟲從石縫裡爬過,甬道中寂靜無聲,除去多倫沉重的腳步外,就隻能聽見克勞克虛弱的呼吸與風擠過縫隙的聲音。
走了一段路,多倫覺得這樣實在是太慢,加上背上還有病患,現在不是慢悠悠找出口的時候。龍人隻好在心底為損壞遺迹謝罪,然後深呼吸,一記回旋踢踹向走廊牆壁。
道理很簡單,隻要破壞面前的每面牆,總能找到出去的路。
可當變成龍爪的腳觸碰牆面時,一股斥力猛然爆發,随之而來的還有一陣灼痛。龍人倒飛出去,在最後時刻隻來得及把身後人護到胸前。
他的身體重重砸在身後的牆壁上,渾身骨頭仿佛斷裂,這種異常狀況,宣告着多倫依靠蠻力逃出升天的計劃完全破滅。
克勞克微微掙紮,示意龍人放開他,之後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扶着牆,蹲下,手掌按上牆壁,片刻後就有了結論:“封印……或者說是結界,相當可怕的水準。我們能進來,卻出不去,是單向封印的類型麼?”
“森德先生!”多倫趕忙把他重新背回背上,“求你不要再動,也不要在說話了!省點力氣會比較好。”
“我還很有精神,又不是快死了。”
“聽上去像是快了……”
克勞克揉揉多倫的金發:“不走出這座遺迹,就沒辦法回到地面,更别提去就醫。”
“不過真是奇怪。”不等多倫回話,他又看向四周,“這棟建築估計有很長時間的曆史了,似乎有人居住過,誰會住在這種暗無天日的地下?難道原本在地上,之後被掩埋了?可建築内隻是落灰,沒看到被掩埋的迹象,是某種大範圍魔法麼?”
“森德先生!”
“好,我再交代一件事就閉嘴。”少年安撫似的拍拍龍人的角,“凡是魔法,就必定需要魔力維持。這裡看上去沒人,說明肯定有魔力源在支撐封印。按照儀式魔法的基本原理,魔力源應該位于儀式法陣的中心位置,把它取走,封印應該就會散去。”
多倫猶豫片刻,用力點頭。
“那就拜托你,我要稍稍小睡一會。”
多倫渾身一激靈:“不……不行!别睡!”他聽說,有不少人這麼說後,再也沒睜開眼。
“好好,我不睡。真是的,人類沒你想的那麼脆弱。”少年十分無奈,慌慌腦袋,皺眉,那些鼓點與呢喃似乎愈發緊湊,似乎在催促什麼。
多倫不信,人類的脆弱他再清楚不過,尤其是森德先生,他太輕了!在多倫的印象裡,“瘦”通常與“弱”挂鈎,哪怕是看着纖細的桑迪亞哥先生,也是有不少肌肉的!
龍人在走廊中穿梭,努力回想墜落過程中看到的建築全貌,但很可惜,隻憑一眼,根本來不及記住布局。
不過,他對開滿鮮花的大庭院印象深刻,那裡好像就是神殿正中心,還矗立着一座聖母像。他不知道為什麼地下會開出那麼鮮豔的花,但如果順利的話,說不定能爬上聖母像,用火光和聲響讓鐵皮他們在庭院聚集。
可該怎麼找到去庭院的路?多倫思考許久,但依舊沒有好主意。畢竟他不怎麼聰明,且早已習慣聽從,幾乎從未自己做過決定。可森德先生已經負傷,平常負責指揮的鐵皮也不見蹤影,沒人告訴他該怎麼辦。
如果是鐵皮或桑迪亞哥,不,哪怕是青草,遇到這種情況,也肯定比他有辦法吧。隻有自己這種傻瓜才什麼辦法都想不出來,但他能怎麼辦?放棄嗎?可那就等于丢掉森德先生的命!與謀殺有什麼區别?
多倫回頭看看克勞克,少年一直保持清醒,黑瞳反射着蠟燭的光,臉上的微笑不曾變化。龍人垂下頭,克勞克是個好人,這樣的人應該幸福長久的過一輩子。至少,也要比自己這種怪物要長壽才行。是啊,他必須活下去,然後……然後……
“那我要人,這樣吧,多倫離開礦區後得來幫我的忙。”他想起不久前克勞克說的話,等到出去的話,他就能和克勞克一起走,無論去哪,都不用再孑然一身。
龍人停下腳步,猛然發現,自己想救森德先生的心思并不純粹!
“多倫,你要記住,善是純粹的,踐行善舉時,切莫讓善意渡上欲望的光輝,那樣的善充滿虛僞。”
這是他第一次違背修女的教誨,這讓他驚慌又茫然。
多倫開始默默忏悔,理性在叫他及時将欲望與善意剝離,但他無法勒緊心靈的缰繩,隻能眼睜睜看着自己被拖着前行。
或許……或許隻有一點點,他在心底渴求着,渴求站在這個人身邊。這樣的話,這樣的話……
他是不是能更像人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