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遺憾，計劃失敗。”老闆佐斯看着在不遠處翻騰的肉蟲，掏出根新煙鬥，“而且，我們的龍人小鬼還踢壞了交通工具，再遇到塌方可就麻煩了。”

多倫用眼神向矮人求助，鐵皮的胡須顫動，聲音沉重：“我們得回去。”

“可是，鐵皮先生，森德先生還……”

“閉嘴！”鐵皮的呵斥令龍人呆愣在原地，“我們怎麼救他？又為什麼救他？你以前也在公會裡呆過，應該知道，這行本就是用命賺錢！”

“他絕對活不了。”佐斯把煙鬥撥弄到嘴角，“那張嘴裡能輕松碾碎岩石，我們親愛的幻術師不過是個人類。”

多倫咬咬下唇：“他是個好人。”

“我知道。但是世界上不缺好人。”矮人歎口氣，“我懂你的感覺，從小被人類歧視，一旦遇到和善些的人，就會讓你産生了親近的錯覺，可你忘别忘記，其實你和森德先生隻不過相處了三天。”

“正是如此。”佐斯帶着體面的微笑補充，“這是人類的特技之一。我們能在一小時内，和任何人聊得熱火朝天，就像相識數十年的老友。但實際上，隻有初出茅廬的孩子才會把那些場面話和讨好當做真心。”

多倫怔住，桑迪亞哥對他搖頭，青草拍拍他的肩，佐斯踩下油門，鑽車調頭回程。

多倫一言不發地望向車外，耳邊是老闆的口哨聲。夫魯夫魯同樣沿路返回，往左下看，便能清楚的看到它身上的絨毛與環節，這是多倫第一次在燈光下觀察夫魯夫魯，沒想到它的血肉居然有些透明，如棕色凝膠。

或許是以為幹掉了入侵者，又或是鑽車的減震與潛行模式起了作用，魔物并沒有注意到他們。

“不要看，不要想。”桑迪亞哥按住他的肩，“就算你能剖開那家夥的肚子，估計也隻能找到一團和鋼鐵碎片混在一塊的碎肉。”

“不，我給輪椅加固過，不那麼容易壞。”鐵皮覺得有必要給自己的作品正名，“但駕駛者……畢竟不是封閉的。”

多倫歪頭望向車外，忽然坐直身體：“不，他還活着！”

“不可能……”鐵皮不假思索地說，跟随多倫的目光往車外望去，挺直腰杆，“那是什麼！”

夫魯夫魯的某個環節裡透出微光，血管的陰影無比通透。但這光是哪來的？足夠穿透厚實的血肉，被人從外部觀測，總不可能是熒光青苔吧？

“那顔色是探照燈！我不會記錯！是探照燈！”矮人驚呼。

多倫想起來，鐵皮曾說過，輪椅的探照燈出了問題，發出的光過于強烈，不建議開啟。

“如果我真的被吃進肚裡，就麻煩你把我救出來啰。”耳邊似乎響起克勞克的聲音。

當時，龍人沒反應過來那是玩笑，認真又凝重的點下頭。

仿佛回到教會學校的花園裡，修女把花塞進龍人手中：“我問你，多倫，聖騎士的守則有哪些？”

當時，他隻有五歲，努力回想着前不久修女的教誨：“奉獻、犧牲、公正和……”小多倫撓撓腦袋，抓下好幾根頭發。

“和誠信。”修女補充，“你要把這些記好，記一輩子。”

“記住這些，我就能成為厲害的人嗎？”

“誰知道呢。”修女掏出奶糖，塞進他嘴裡。“但能讓你面對一切抉擇都問心無愧，能讓你在所有挫折中堅定不移，能讓你在廢墟與荒野中屹立不倒。”

“這便是我對你的期望，孩子，你不需要頂天立地，也不需要技冠群雄，更不需要名傳千古。但請記住我對你唯一的要求——當個好人。”

多倫吸氣，閉眼。他答應過，所以他必須去做。

龍人說聲“抱歉”，從高速行駛的鑽車上跳下去。

矮人神色微怔，精靈按住額頭，獸人甩甩長耳朵，佐斯搖頭咂嘴：“唉，真是想不開。”

沉寂隻持續一瞬，除老闆外的三人快速交換眼神，鐵皮點頭，突然發難，站上座椅，手按住老闆的肩，拇指輕輕騷弄他的脖子，指甲正對喉結。

這毫無疑問是種威脅，佐斯眯起眼：“你們真的要違逆我？就為了個認識三天的家夥？”

“确實，我們和森德先生談不上熟。”鐵皮無奈地看着向跌在車後的龍人，“但我們和多倫已經有兩年的交情啦。”

“有賣身契在，你沒辦法對我出手。”

“但我可以把這車毀了。你猜猜，翻倒的車内，我們三個身經百戰的‘異族’，和你這位養尊處優的大老闆，哪邊活着的可能性更大？”

佐斯看向車後排的另外兩人，桑迪亞哥無動于衷，青草哼出“嗯。”的一聲，竟是都認同了鐵皮的行為。他隻好舉起雙手：“好吧，随你怎麼辦，但我要下車。”

車停，佐斯走下，貼心地用五秒鐘交代了基礎操作後，擡起帽子行禮，消失在隧道拐角處。

矮人是擅長工業與發明的種族，稍微習慣了下操縱方式，鐵皮确信自己能夠駕駛這車，唯一的問題是他的腳夠不到油門，隻好讓青草到副駕駛上代勞。

多倫滑下坡，用盡全力向漸行漸遠的夫魯夫魯追去，肺似乎要炸裂，不知何時化作龍爪的腳每一步都會在岩石上踏出腳印。但還不夠，距離發光的那個環節還有不少距離。

“快上來！”身邊響起熟悉的聲音，多倫扭頭，看到鑽車正與自己齊頭并進，桑迪亞哥朝他招手，“你這樣太慢！”

多倫雙眼發亮，從被踢掉門的那側跳了進去。

“我們要去救森德先生麼？”

“總不能讓你去送死。”鐵皮把油門踩到底，解除潛行與減震，瞄一眼魔箱，發現魔力儲存量不足百分之十。他隻得從車廂底拉出三根線，分給衆人，“拿着，把魔力往裡輸，鑽車能源不夠，支撐不了太久。”

“鐵皮先生有辦法麼？”

“有。”矮人集中精神，“哪怕它肉再厚，應該也扛不住鑽頭吧。”

目的地近了，矮人轉動方向盤，鑽頭高速旋轉，一頭紮進血肉中。或許是感覺到不适，夫魯夫魯擺動身體，往地底鑽去。

劇烈的震動讓車裡所有人都有種腦漿沸騰的錯覺，但他們已經沒辦法回頭，因為自愈的血肉已經封閉創口。

鑽頭的轉動愈發艱難，魔箱中的魔力極速消耗，短短幾秒内就降到百分之五以下。如果這時候沒了動力，那些增殖的肉會封死鑽車、爬進車内，将所有人吞噬。

墨綠色的血液從被踢壞的門外湧進來，幾乎把車内灌滿。鐵皮拼命仰頭，身體幾乎要因為浮力離開座椅，但他不能放下方向盤。魔力箱的魔力已經開始在1、0間來回跳動，引擎不知何時就會徹底沉默。

多倫爬出車内，撕開血肉，爬上車頂，眼看鑽頭的轉動越發緩慢，他繃緊雙臂，青筋暴起，在鑽頭完全停止之際，龍人撲上前，用力撕扯已經透光的肉壁！

壓力驟降，血漿與鑽車一并摔進肉色中。衆人大口喘息，渾身衣服都被血液浸透，墨綠色的污物從衣角滴下，臭得像泔水，粘得像糖漿。

鑽車引擎冒出黑煙，随着“砰砰”兩聲，車身一震，徹底熄火。

夫魯夫魯體内并不像想象中的漆黑，反而十分明亮。多倫擡頭，直了眼，他第一次看見這種奇觀，無數晶瑩剔透、形态各異的寶石懸挂在頭頂、堆積在腳邊、鑲嵌進肉壁！

純度極高的穩定魔水晶發出亮光，又被其餘寶石不斷折射，黃的、綠的、紫的……各色光輝如蛛網般交錯，又互相融合，如彩虹凝成固态，飄落大地。

鐵皮想起自己翻閱過無數遍的龍蚯蚓魔物圖鑒，這種魔物正常情況下隻比蟒蛇大點，吞吃碎石與土壤，以汲取其中的魔力為生，之後會把魔力幹涸的砂土排出。但龍蚯蚓沒辦法汲取晶體中的魔力，更沒辦法将它們送出體外。

一般的龍蚯蚓不用擔心這個問題，但夫魯夫魯體型巨大，每一口都會吞下無數沙土，其中可能含有寶石一類異物。就這樣，無法排出的寶石堆積在身體裡，往複數百年，便形成了這一奇景。

這是個寶窟，足以讓任何珠寶商和煉金術師瘋狂！但其中最耀眼的，倒不是寶石，而是寶石堆中的一把破輪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