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族大小長幼,兼協從者,皆大辟,往東市受刑!”
"逆賊盧沛,念其先帝重臣,特賜獄中自盡!夷三族!……”
“王骁不臣,其女無道……挾毒欲危主上……貶居永巷,猶怨恚不止,不思悔改……判處絞刑!
“随身侍奉者,隐匿不報,一律誅殺!”
“趙昭儀,先帝之妃,仗先帝厚愛,身居高位,然驕縱無德,放任外弟為奸逆,遷往殡宮【先帝停柩之所】守柩思過,待大葬,令其守陵終生!……”
宮城外門。我趴在城門樓上,高高的城牆被我踩在腳下。
從城牆往下眺望,一列列人馬,夾帶着一輛一輛囚車,成串的男女,被押解着行走。
車輪滾動,馬蹄叩地,單調枯燥,沒完沒了。
天空,漸漸變得陰暗——布滿一群群的鴉。
哭号,遠遠地,隐隐地傳來,我聽不出男女。也許,男女都有。
風蓬蓬地吹來,盈滿鹹腥的氣味。空氣漸漸沸騰。
鐵器生鏽的味道,浸透空氣,慢慢溶入土地。
鴉鳴帶着腥風,熱風裹着鹹/濕,濃濃/稠稠,混淆不清。
群鴉飛舞,團團如墨,反複渲染天幕,混攪我的視線。
層層鴉陣,噪嚣着,一片片散開,如烈日炎燒後飛揚的黑灰。
漸飛漸近,黑暗散入眼簾,融為一片。視野,隐去光芒。
散碎的光線,晃動眼睑。再睜眼,一片閃閃爍爍。
一堆黑影站在我面前,周圍是叢叢火把。他們披盔戴甲,望着我,森嚴,肅默。
鐵燕軍,烏衣郎的人。
兩耳鼓脹,充滿我的心跳,和血液流響。
“烏衣郎!烏衣郎呢?"
一聲鴉嗥,引我左右環視。
室内明暗相雜,朱梁畫壁,淺淺/深/深,斑斑駁駁。我還是認出,這是大殿,朝會的地方。
此刻殿内站滿了人,卻寂若無人。
我朝玉階望上去。一隻黑鳥落下,收翅,高踞在禦榻【禦座】,利爪用力地抓牢,深深刮劃座上的紋飾。
"烏衣郎!"我雙眼亮汪汪,滿滿的期望。
鐵甲铿铮,鐵燕軍整齊地分成兩列,為我讓出中間的道來。
我依然辨不清他們的面目,但他們在我心裡有了名字。
烏衣郎俯睨着我,呲牙一笑,旁若無人。一隻錦靴踩踏着禦案,光影交織出笑容下的兇猛。
“後日大典,陛下就是正式的君主,天下公認的皇帝!”
"後天嗎?我不知道。"我老實地擺擺腦袋,“沒聽說。”
“陛下還真是——″他也禁不住,呵呵笑出聲,“陛下!”
周圍跟着展開一片笑聲,像環繞山谷的一陣陣回音。
我顧不上羞慚,直睜睜盯着他瞧,不舍得挪開一星半點。"烏衣郎的東西,大将軍還了嗎?"我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四周寂然。他目光頓了頓,迸出一線淩厲,即時勾勾唇角,淡淡譏嘲。"這不是——陛下該管的事!”
“哦!”我迷迷糊糊應聲。什麼,是我的事呢?
他目光閃動,好像将我一眼貫/穿。我着了涼似的,脊背冒起一股寒氣。
“别的事不管,"他眼光暗暗,笑容森森,“我隻要陛下——一通诏書【一份】!”
“诏書?"我搖首,動了動唇,"那個我沒寫過,他們——不讓我寫。”
他大笑,笑聲恣意放曠,響徹大殿。"不用陛下寫!陛下隻管說,讓他們寫!”
我冷汗涔涔,垂在身側的手悄悄絞扭起衣袍。“他們不聽我的!我怕,他們不寫……”
我越說聲越輕,他舔了舔下唇,我又看到那森寒的尖牙。
炬影幢幢,忽晦忽明,瞬息間,他已立在我面前,铮亮的眼眸充滿了威脅。
感覺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的脖子,聲音像刀子割向我的耳朵。
“他們不寫——你就死!″
我張不開嘴,動彈不得,心扉升起一片冰涼,往全身蔓延,穿過骨頭,透過血肉,又回流到心底,我好像從裡到外,凍成了冰。
不是湖面的堅冰,是一滴水結成的小片冰晶,薄薄的,一碰即碎。
(待續)
(2024年10月27日10:33獨發晉*江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