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無事吧?"足音碎碎地靠近。
"無礙!”父皇揚了下手,蘇常侍的身影頓止,隐入門帷後。
“臣并無此意!望陛下息怒!"太蔔令匐匍在地上,久久不起,像啃食泥土的地/蟲,"臣意思是——萬物皆有陰陽,禍福自然相依!此兆互為轉換,可解!可解!"
“哦?″父皇微斂雙眸,半信半疑,語氣裡壓着怒意,好像頭頂烏雲滾滾。
“象為天生,天生異象,當請神破解!正月為一年之始,上元為第一個月圓!陛下可命太祝令于月圓之夜,從宗廟請神,祝禱,在宮中行祭禮!直至月落……日升月落,逄兇化吉,不用陛下勞心,其禍自消!″
“上元日……”父皇眸中浮現一縷思慮,怒意減退了半分。
“是!月圓尚有三日,請陛下速決!″
他們的對話我不是很懂,但父皇顯然聽進去了。
他斥退太蔔令,接着召見了太祝令。
落日徐沉,暮色入簾。熏香燃起,細細輕煙從爐中镂孔滲出,如山中霧岚,淡淡蒙蒙。
香湯沐浴。四個宮婢侍候我穿戴。束高冠,系大帶【禮服的寬帶】,禮服也散發着香氣,環繞全身。
室外,響起内侍和宮婢的問安聲。"太子妃。”
我循聲張望,太子妃緩步行來。
她也身着禮服,神采高雅。
眼神承接住我疑問的目光,她嘴角綻出一道淺弧,旋即又收了回去。
“今夜是大祭,妾身為皇室婦,自然要來,為陛下祈福。"
看她說得誠心誠意,我懵裡懵懂點頭,目光有意無意落向她肚子。還是看不出裡頭有孩子。
蟬一次可以生好多好多卵,可常詢說,女子不是下卵,是直接生孩子,孩子在肚裡,會一點一點長,一天比一天大。這樣的肚子,裝得下幾個呢?
我老盯着她肚子看,太子妃臉上現出些微不自然。“太子有什麼,要對妾說的嗎?"
我很自然地去牽她的手,像模像樣地說話。“太子妃,小心孩子啊!”
她微愣下神,看着我頗有些意外,眼睫輕閃,臉頰滑過一絲若有似無的紅。
四目相對,我無比認真。"常詢說,今晚有好多人跳舞唱歌,我怕太子妃孩子,睡不好覺!”
太子妃定睛看我片刻,眸中光彩淡去,如夕日沒入山巒,一寸一寸,天際無痕。
"今晚,太子要認真為父皇祈福——”她擡起指尖,撫了撫我的眼角,微涼,“别的不要多想。"她的聲音微幽,眸光直視我,好像遠處平平鋪展的雲層。
月色澄澈。眼前,一片光怪陸離,夢魇與幻景交疊。
四處豎起火把,一團接一團,連成如血的火雲。
上百個衣着奇特的人,戴着奇形怪狀的面具,手持銅鈴,跳個不停,火光中,月光下,一圈一圈舞蹈。
他們一面搖鈴,一面念念有詞。鈴聲叮叮當當,火光熠然,如日。太祝令長聲唱誦。
“王者作樂,治定制禮/上以承祖,下以化民……龍為馬兮,雲為車/熙紛兮九州,壽夭兮司命/清濁兮浮生,一陰兮一陽……”
困意襲來。太子妃蹙着眉心遞來的目光,讓我不得不咽下湧到嘴邊的哈欠。
頭腦一陣發脹。聽着,看着,眼皮逐漸沉重,視線裡,人與物,交織,模糊。
一聲銀鈴輕脆,越過搖響的銅鈴。
銀鈴聲聲,隔空而來,像岩石上打碎的白色水沫,飛濺入耳中。
嘈雜聲盡褪。
一個女郎,逆光而舞。
銀白如絲,纖韌如琴弦。
夢中的女郎,半妖半魅。
在黑暗中遊弋,向我舞來,腳踝銀光點點,像浮動的魚鱗。
月光中,鈴聲起伏,漣漪跌宕,一片一片。
她面向我,一臉的誇張猙獰。
臉上,黑色的鴉頭,覆着黑亮的羽,一張長嘴銳利突兀,像一把尖尖的鑿子,在黑夜中也能鑿出空洞。
咫尺之遙,我一動也不能動。
胸口,滿滿地堆砌着,呼之欲出,卻又緊緊纏織,禁锢。
眷戀和恐懼,有如浪/潮,尖銳窒息。
她用黑黝黝的眸子看我,哧一聲笑了,如一片飛落的冰花。
一手摘下鴉首面具,又是那張紅白相間的臉。紅痣翩然,光影翻動。
她嘴角綻笑,多迷人,又多疹人。
“主人說,太子忘記也無妨——”她的指尖,帶着身體的溫暖,蜿/蜒向/下,我的喉間,"現在,想起了嗎?”
(待續)
(2024年9月8日18:36獨發晉#江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