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旬有餘的美人,人再美,也老了。何況,她還是那個盧沛的外姊【注,表姐】。
臉還有些滾燙,我心懷惴惴,生怕父皇看出來。
老虎生了病,還是老虎,會吃人。
父皇明顯的困倦和疲憊,眼神也沒我想的那麼銳利。
趙昭儀老了,父皇也老了。
夜間,父皇又發作了一次。怒吼撕破長夜。
"誰敢過來!去死!都去死!”父皇發/洩,嘶吼,一下就消耗掉所有怒氣和精力。
服侍父皇重新躺下,内侍們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父皇不再折騰,我也昏昏睡了過去。
凋疏的樹影裡,小侍衛微微彎腰,我紅着臉,踮起腳,親了親他的面頰。
火把,風燈,燦若星辰,黑夜亮如白晝。小侍衛拉着我在人群中穿梭。人很多,我很開心,我從沒見過那麼多人。小侍衛一臉滿不在乎,對這種熱鬧司空見慣。
"也就是上元節,平常哪來那麼多人?"
街頭,散樂百戲,熱鬧非常。
他一邊走,一邊緊牽我的手。人群擁來堵去。
"就今晚沒有宵禁,大家都出來了,我們多玩一玩!"
拉着我的手兀地松開了,小侍衛不見了。人山人海,我被卷入浪/潮,越沖越遠。
“小侍衛!小侍衛!"我大聲呼喊。
“看呵!好漂亮的小女娘!”
“你一個人嗎?你家人呢?"一隻胳膊要來摟我,眼中賊/光點點。
又一隻手向我摸來。“來,我們帶你去找家人……"
“不要!"我大叫着跑走,又擠進一個漩渦,沖來撞去。
街道陌生又喧嘩,就我一個,好冷,全身都冷,流出的淚都冰涼。
好冷,好怕。我摔倒了,好疼。
“傷着沒有?”一輛馬車停在我身邊。"不要哭了,姎【古代女子自稱】來扶你。"聲音柔柔暖暖,一張瑩白嬌容浮現在淚光中。
"你家大人呢?"
我搖頭,嗚嗚咽咽。
"别急!"她輕輕給我擦臉,"不要亂跑,你就在這等,家人會來找你的。”
“好怕呀!″
“别怕!姎陪着你!"
馬車上的人催了她幾遍,她也不走。“再等會!姎陪陪她!"
眼角依稀閃爍,淚花飄散,她的面龐逐漸清晰,在視線裡定格。
“大殿下!阿碩!"焦急的喊聲穿透人群。小侍衛叫我了,真真切切。
"我在!我在!"
小侍衛奮力擠過人潮,朝我奔來。"你家人來了呢!"她沖我微微一笑,純淨如初雪。不等我答謝,她回身上了馬車。
"阿碩!"小侍衛叫着我的名字,手覆上我的手背,一把攥住。
馬車走起來,她從車帷一角對着我笑,又看着小侍衛,眼角帶笑,臉蛋紅彤彤的。
他看也不看,一心緊握我的手。馬車消逝在人流中,我凝目,望穿。
小侍衛找到了我,可我累了,不想玩了。
"那,回宮吧。”他牽起我走了一段,可我越想越委屈,甩開他的手,鬧起脾氣。“不要!累了,我不走!不要用腳走路!"
"都怪你!都怪你!"我弱聲弱氣地哭着,淚水在臉頰縱橫交錯。
他在我面前蹲下,把我的手拉到他肩上。"殿下,我背你。".
我趴在他背上,還在哭。他托着我往前走,我的淚水往下流,眼前景象都浮在水裡。
他慢慢地走,輕輕地說話。"殿下莫怕,有阿繇在……阿繇在這兒,殿下莫哭! "
“阿繇——再不會放開殿下!”
我的淚,一滴滴,落進他頸裡,流到他肩上,背上。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很穩。我摟着他的脖頸,哭着哭着睡着了。
耳裡聽的,腦裡想的,都是他——
他的聲音。
燈燭搖搖,夢未醒。
臉頰滑下一抺濕涼,劃過嘴角,苦,澀澀的。
父皇生着病,正旦朝宴也草草了事。百官身穿禮服,踏着細雪,來到大殿,朝觐祝賀,領受彩帛椒酒等節賜。
父皇隻撐到一半,後一半由我主持。我也就是代替父皇,接受朝賀,把東西分發下去。
衛将軍停在我身前,半跪下來。
表情從我臉上散去。
想說什麼,該說什麼,都一片空白。
目光交彙,碰撞,他肅靜地凝望,我卻亂了方寸——
她幫了我,你娶了她。
你娶了她,為什麼親我?為什麼?
無助的憤怒,動不了唇,張不開嘴。種種言語,在心/口纏/繞,在舌/尖低回,滋生出一種綿延的無力 ,從心開始,蔓到全身。
(待續)
(2024年8月9日18:09獨發晉#江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