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是閉着還是睜開,看到的都是一樣的黑暗。
黑漆漆,讓人辨不清方向。
身子輕飄飄的,我走了好久,好久。
黑暗猶如大大的黑洞,深得不可測量。
前面,響起咚咚的鼓聲。
鼓聲單調,不快不慢,沒什麼變化,一直以同一節奏敲着,但強烈有力,每一下都擊打着心髒。
循着鼓聲,黑暗的前方,升起一簇惹眼的紅光。
火,紅豔豔的火焰在閃爍,往上蹿起。我向着火光走去,為那一點溫暖。
黑暗裡燃燒的火焰,燃燒着黑暗。
鼓聲,火焰。
我的目光被火光奪走,我踩着鼓點行近。
近了,近了。
我隻看到火光,卻沒注意它的周圍。
曠野中,紅紅一堆篝火,熊熊烈焰旁,坐了一圈黑色的人影。
人影有高有低,火光在他們臉上躍動,一片令人眩暈的灼/熱。
一口鐵釜在篝火上沸騰,散發出濃烈的、烹煮食物的味道。
鼓聲四下裡回蕩。
他們好像都餓了,黑乎乎的臉上,猩紅舌頭一閃而過。一刹間,我好像聽見吞咽唾液的聲音。
一個人大刺刺地坐着,姿态比任何人都要放肆,閃着螢光的綠眼,勾魂又兇狠。
烏衣郎!烏衣郎坐在他們中間!我的下颚一顫,卻沒有發出聲音。
接着我看見一雙手,修長光潤,正往他杯中倒酒。
突然之間心好痛,原本的裂痕一瞬間擴大,把心撕成兩半。
我呆然望着他們的動作。
這時他的頭一偏,眼底射出洞察的光芒。霎時,上百雙眼睛一齊朝我轉來。
一雙雙眼射出凜凜兇光。
我在他們注視下無處躲藏。
"太子來了啊?"他嗓音沙啞中透着絲戲谑,努了努下巴,"過來坐坐?"
"不,還是不了?"
他鼻子輕輕一哼:"那怎麼行呢?貴客不入座,我們怎麼開席?”
周圍發出哄笑,成百的人咧開滿口白牙。
狂野,危險,我毛骨悚立。
"開席?開什麼席?"我雙唇抖動。他揚了下手,笑聲立刻靜止。
悄然無聲地,他們挪動了位置。他的身邊,眨眼間空出一塊。
他瞧了眼我,拍了拍旁邊的空位。鬼使神差地,我坐了進去。
釜裡的湯汁上下翻湧,溢出陣陣濃郁的鐵腥味。周圍人貪婪地嗅聞,舔起嘴唇。
"吃的什麼呀?"我忍不住問。
他盯了盯炊煮的煙氣,釜裡的濃汁滾滾。
他的嘴角,悠緩地溢出陰晦的笑意。
"吃你的孩子啊……"他神神秘秘,耳語似的說,聽在我耳裡,如震雷般響亮,"就快——好了。"
"烏衣郎!"像刀子插進我胸口,我身體震了震,發出慘痛的哭号。
我手抓上他衣襟,周圍響起一片憤怒的嚎叫。
他理也不理,冷冷凝望釜中。
"真正的龍血啊,可惜太小了——真,少得可憐!″
我的手指放松,綿/軟地滑下,如從樹/莖脫落的葉片。
悲痛爆發的力量,如荒野上突來的疾風,等它散盡,便露出沙塵底下幹涸的土地。
一陣爆發後,我的嘴角隻餘了凄涼的殘影,心中一片荒涼。
我雙肩塌下,感覺四肢疲乏。
"我以為他們扔掉了。"我嘴角吞咽着若澀,聲音凄凄的泛着涼意,"就給烏衣郎吃了,更好吧?"
他注視着滾動的湯汁,淡淡說了聲:“好了。”
我目光對着他的側影,精疲力盡,眼睛失了神。
火焰減弱,沸騰的水花漸漸收/斂。又是那手,握着長勺,把煮好的湯汁,一下一下舀到湯碗中。
手把那湯碗捧到他跟前。
手以上的部分,隐在濃濃的黑暗裡,火焰照不到的地方。
他接過湯碗,淡聲問我:"要喝嗎?嘗嘗你孩子的味道?”
我頹喪地搖頭。他嘗了一口,語聲铿然:"上好的龍血,美味!”
他轉身遞給另一人。那人嘗了口,不住點頭,又轉給下一個人。
我木然望着那湯汁轉來轉去,被喝得一滴不剩。
他們盯着那空碗,仍然露出垂誕的神色,就這麼,用舌頭刮着白亮的尖牙。
望着他,我疲憊地苦笑,聲音倦倦的。
"我的孩子,好嗎?"
他沉吟着,猶在回味似的張口:"很好吃。”
“是——好孩子嗎?"我呆滞地問。
“唔,很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