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被人帶上一輛馬車,前後都有官兵護送。除了馬車有些簡陋,其他都挺好,挺安全。
一夜不見,太傅更蒼老了,上馬車還要人扶。
人老得真快啊。
三弟送了他老遠,還登上城樓目送他。
太傅老淚橫流,說話也沒力氣。三弟和他說了好多話,弄得我隻夠說上一句:
"太傅别傷心,換個地方住也挺好。"
三弟輕微變了臉色,随行士兵偷偷笑起來。
我說得沒錯啊,幹嘛用那種眼神看我?鳥大了飛走,留下舊鳥窩,我也聽見宮女說過:"再待幾年就老了,好想出宮,回老家嫁人。"
太傅在馬車上垂着頭,衰弱得像樹條映在牆上的剪影。
微微仰頭望天,我小聲歎口氣。換地方怕什麼,又不是死了。
一輩子在那陰喑,漆黑的土裡,才可怕呢。
沒了太傅,父皇的決議推行得都很順利。
迷迷惘惘,我又坐到大殿之上,父皇身旁。
正中主位上,父皇俯視底下群臣,聲色俱厲。
"大皇子身為聯之長子,又性情至善,淳厚,為何不能作太子?
“太傅之女可恥可惡,太傅一昧偏袒縱容,以至釀成大錯,有辱皇室,大皇子不顧顔面有損,還為太傅說話,一心保全太傅!
“如此宅心仁厚,你們視而不見,隻會一昧反對,容他不下,是不是觊觎皇位,另有他圖!″
“陛下!″
“聯意已決!擇日舉行冊立大典,卿勿複言!"
"陛下!臣請再議!”
"臣亦請……″
幾個膽大的文臣剛跳出來,即刻被一邊武将們齊整宏亮的嗓音壓了下去。“謹遵聖意!″
偏殿的人又在忙前忙後,我坐在位置上茫然無緒。
他們說,不久陛下會為我舉行儀典,然後我将遷入東宮。
東宮?
是呀,你馬上是太子了。
要搬走了嗎?
是呀,大殿下你要遷入新殿,太子東宮!
換了地方,我還可以做這些嗎?我晃了晃手裡的石頭。
可以呀,殿下還可以做很多事呐。
可是,離梧桐就遠了。睜着空茫的雙眼,我望向院子,看那團團簇簇的梧桐花,一朵朵飄落。
"王兄要做太子了,"三弟的臉上浮着微笑,一如先前的溫軟,"王弟特來道賀。″
淺淺的笑容,像薄薄的面具戴在他臉上。
我也想做出和他一樣的笑容,不過,好難啊。
"王弟,你做太子好了。"
三弟面色一凝,肅然說:"王兄,此是父皇決意,兒臣豈能違背?"
日光變幻,樹影參差,靜靜又是一天。
黑暗,一寸一寸爬行,破土。
細小的肢幹,小心翼翼伸出。
觸摸,薄紗樣的日光。
我驚醒過來,床邊細碎的沙沙聲,讓我以為老鼠在爬。
"老鼠?"
"是小婢呀,太子。″軟軟糯糯的女子嗓音。
我吓了一跳,完全清醒了。
在腦子裡回想了下,不記得這個聲音。
不是那個?
我跟他們,都不熟。
我下意識否定:"我不是太子。"
我還不是太子呢。
"是,大殿下。"女子又換了口氣,期期艾艾像要哭了,聲音柔弱如細絲,"小婢不求殿下記得,隻求——陪殿下一夜!"
好久沒發生這事了,我一點防備也沒有。我是該推她下床呢,還是大聲叫人來?
房内燈燭已滅,走廊的銅吊燈還亮着,漏進細微光亮,隐約勾勒出女子纖柔身形。
我想一想,沖她道:"你,把燈點上。"
看看再說吧。
看不清她的臉,也能明顯感覺她松了口氣。
又響起衣裙的悉悉窣窣。此時——
我感到一陣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