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裡沒有旁人,我悄悄跟他說話。
為什麼要殿後?
為什麼要舍了性命,去保護什麼主将?
他抛下你們逃走了啊!
在你們拼命保護下,他才能安全地逃走,是個無用的男人呀。
我目光描刻着布條下他端正的面影。我知道我說的話,你不愛聽。
他的愚蠢,才讓你們陷入重圍。
可你,你們,卻用性命,給他留下生路。幹嗎那麼傻?那麼傻呀!
他的面龐平靜安詳,沒有絲毫戰死者的五官扭曲。你多大?
一定比我小。我今年,二十有二了呢。
你有家人吧?一定有,阿翁,阿母,說不定,還有個春閣裡等着你的女娘。
眼角酸痛,我閉了閉眼。
低垂的帳帷隔斷了外面的聲嚣,我的聲音在空中漂浮,消融,如細至發絲的雨,瑟瑟輕落,沒入清淺的水窪。
你就那麼舍得?
針線穿梭,心一陣陣刺痛。我的阿翁是隗國大将。我湊近他耳邊,輕語。
别看現在隗夔兩國聯合,八年前,他們間也打過大仗。
夔國打來的時候,我的阿翁丢下我和我娘,自己逃跑了呢。為了自己,他還真舍得。
要有人殿後才逃得出去的主将,跟以孩子為餌喂給狼群的父親,有什麼差别?
這樣的人,保護得了誰?
他紋絲不動,沉靜如淵。我斷斷續續說,好像踮着腳在深淵邊緣窺探。
為什麼要保護他?
我的手向他探去,語聲質詢中帶了懇求。不要管這種人,不要管他。
不再注視的眸子,不再呼吸的鼻子,不再開口的嘴唇。
侍女點亮了帳内燈燭,又特意将一盞高腳燈台挪到榻邊。
夫君來看過他一次,告訴我一聲。白絹齊了,明早送到。夫君是賢王,主管軍務,有太多大事,要事處理。
燭膏不緊不慢地燃燒,帳外傳來巡夜的靴履聲。我問婢女,幾時了?她挪步看刻漏。戌時。
我撚一撚線,佯裝不經意地問。王爺,是否打探出他身份?
夫君嗓音低沉,不顯一絲起伏。
岱國貴族子弟。
我不由擡頭看向夫君的臉。
帳簾輕掀,人影晃動。我愕然轉頭。"王爺,觋師求見。"夫君就在側榻上接見他。
司祭躬身行禮,眼角窺着我,表情略顯僵硬。是主持祭儀的觋師。
"在下有要事禀王爺,可否清浮姬回避?"
夫君半轉向我,點了下頭。我站起,退出。
火把明晃晃的,篝火噼啪作響,徐徐灼燒着夜幕的邊緣。
我在外面慢慢踱着。
夜涼露重,當心身體。貼身小婢為我披上外衣。
"說什麼作祟!?本王會怕?"夫君聲音猛地提高,清晰傳進我耳裡。我一怔,停下腳步。
司祭又隐約說了什麼,夫君厲聲道:
"我意已決,勿需再言!″
一絲寒意從腳底升起。我扭過脖子,見到司祭匆忙退走的身影。
(待續)
(2023年12月2日17:40首發晉*江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