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能寄希望于這女生是個身強力壯的,早點康複,可剛剛自己背起她的時候,看着穿的挺厚,背起來卻輕飄飄的,這小身闆,難怪會把腿撞斷……
想到這,辰澈瞥了一眼陳暖星,看她有點瑟瑟發抖的樣子,低頭看了眼她被風吹得鼓起的校服褲子,他立馬意識到了什麼。
毫不猶豫地脫了自己的外套丢了過去,“給,你圍到腿上,多少擋點風。”
陳暖星剛要拒絕,衣服已經怼到自己的懷裡,想要說聲謝謝,又被他的抱怨聲壓過了:“這個王助,靠不靠譜,取個車這麼慢!”
話音剛落,那輛黑色的奔馳車打着雙閃就停在了輔路上:“快上車,這邊不讓停車。”
辰澈似乎是背習慣了一樣,也不管陳暖星願不願意,一把搶過她的一副拐杖,躬下身子說道:“上來。”
陳暖星也不再推辭,一番折騰後,終于又回到了車内。
辰澈依然坐回了副駕駛的位置。
“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
“我不回家,我直接去學校。”
說起回家,陳暖星星很不願意承認,因為她現在沒家了。
昨天也是因為這個事情跟春花吵起來的。
陳暖星的父親陳冬年在她五年級的時候給廠裡跑長途出事故死了,廠裡效益不好,象征性地發了點杯水車薪的死亡撫恤金,廠領導又看在陳冬年的遺孀孤兒寡母的份上,破例讓陳冬年的妻子謝春花頂了亡夫的編制進了廠,在食堂幫廚兼打飯。
陳暖星不知道春花女士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也不跟自己商量就辦了工齡買斷,提前退休了。
所以陳暖星在昨晚下了返校晚自習回家看見春花女士已經在打包行李,以及桌上的提前退休手續的時候,徹底爆發。
“辦退休這麼重要的事兒你都不跟我商量?”
春花女士背對着陳暖星,躬着身子正在往紙箱裡裝衣物,聽見陳暖星的質問,手裡的活兒也沒停,“跟你商量什麼,你一個小孩子懂什麼?”
謝春花穿着陳暖星淘汰下來的大紅毛衣,穿在她身上緊繃繃的,像一隻紅色的大皮球。
陳暖星記得春花女士以前身材很好的,什麼時候變得有點臃腫了。
“我都滿十八了,成年了,不是小孩了。哦,也對,您不記得我生日了。”對于吵架翻舊賬這種行為,陳暖星駕輕就熟。
“我忘了,下周給你補上。”春花女士眼皮都沒掀一下,應付着氣急敗壞的陳暖星。
“你别打岔,我現在跟你說的不是生日,你說好好的國企工作,你為啥說不幹就不幹了?你知不知道你現在辦了提前退休,到手的退休金少很多啊?而且房子也不能住了,廠子裡收回,我們還要另外找地方住。”
“你可真逗,還國企工作,不就是食堂打飯阿姨嗎。嫌我退休金少?害怕以後我老了要靠你養?拖累你?”謝春花終于整理完地上的東西,起身的時候眉毛皺了一下,應該是蹲的時間太久有點腳麻了。
在發散性吵架這裡,春花女士跟陳暖星勢均力敵。
“不用你瞎操心,我找到了份更好的工作,管吃管住,工資還是以前的三四倍。”
“什麼工作?”陳暖星壓根不相信連初中學曆都沒有的謝春花能找到什麼比在國企廠子幹後勤更好的工作。
“我聽我們廠長老婆說的,蒙東要來一個開發商,聽說還是從陵城過來的,老有錢了,西邊那個别墅,蓋了好多年那個,聽說就是那個大老闆蓋的。最近那個老闆要過來了,自己家招保姆呢。工資比廠裡高一倍,不去傻子。”
“我看你才傻,你就是被廠長老婆騙了,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有編制的穩定工作是以前老廠長給你極力争取過來的,你不要看到手工資沒多少,可六險二金給你上着,逢年過節給你發福利,每年定期體檢,還有這套房子也給我們免費住,這些隐形福利加一起不比那個什麼土豪老闆給的少。現在那個新廠長,就是看你好欺負,讓他老婆哄騙你辦内退,這閑職好便宜人家親戚。”
“好了好了,你煩不煩,上幾天學肚子裡有點墨水了就開始教育我了,還不是因為這個工作是你死鬼爹給我留下的。我退都退了,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
“謝春花!你别這麼說我爸!”陳暖星眼睛發紅,咬着嘴唇死死地盯着她。
“好了好了,你要吃了我不成?我把你拉扯大我容易嗎,别廢話了,把你的東西也收拾一下,明天我找人搬過去。”
“我的東西?”陳暖星吸了吸鼻子,她這個人有個毛病,後來上了大學上網後才知道,這叫淚失禁體質,明明沒多大事,隻要情緒稍微浮動,根本控制不住眼淚。本來這體質也沒啥,但是一遇到吵架就特别落下風,感覺特慫!
此時陳暖星的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轉,她震驚地看向春花女士,連忙将奪眶而出的眼淚都憋了回去。
怎麼大土豪雇保姆還買一贈一?
“這工作管吃管住,我住的那屋有兩個單人床,我看那離你們一中也近,就問了那老闆,反正你還有半年就上大學走了,人家也同意我帶着你過去一起住。省的我兩頭跑了,你也有地兒吃飯。”
“謝春花!”陳暖星氣得發抖,她不在乎自己每天騎車來往一中一個小時為了省下學校的住宿費,也不在乎謝春花不記得自己十八歲的生日,但她無法接受自己就如同一件行李一樣,被她随意安置。
暫且不論那個所謂富豪家老闆是什麼脾氣秉性,就那住的地方恐怕連自己的私人空間也沒有了,怎麼挑燈複習?謝春花做這個決定之前為什麼不考慮一下她這個還有幾個月就高考的高三生呢!
風山一中的宿舍很緊俏,都先把名額給家在周邊鄉鎮下的學生,陳暖星家住在蒙東鎮上,不符合要求,即便現在沒有固定住所了,現在申請也晚了。
事情已無回旋的餘地,陳暖星沉默了一陣,知道自己胳膊擰不過大腿,喪眉耷拉眼地回自己房間開始收拾衣服,那衣櫃還是陳冬年結婚時候自己親手做的,實木的三門衣櫃,沒有多餘的修飾,隻在實木的外面塗了一層清漆,上面的木頭的紋路跟木節還清晰可見。
那是陳暖星家中唯一一件還算體面的家具,但也随着時間的推移發出腐朽破敗的味道。
拉開櫃門,陳暖星拿了幾件貼身的已經洗的發白的内衣,一中常年穿校服,冬季的時候還有學校發的羽絨服。樣子很醜,但很便宜,而且暖和,蒙東鎮上的人還有很多專門去買來穿。
學校為了杜絕學生之間的攀比,将穿校服這件事貫徹到底,但校領導忽略了一點,能攀比的又何止是衣服呢。
陳暖星一邊收拾,一邊眼淚大顆大顆地落在舊衣服上,門外傳來春花女士的聲音:
“該丢掉的就丢掉,拿太多那邊屋子小,也放不下。反正也不值幾個錢。”
陳暖星沒出聲,看着自己乏善可陳的衣櫃,自嘲地想着,我或許也是一件行李,被安排來安排去,沒什麼價值但又不得不帶着的行李……
那時的她不知道,在未來的某一天,她不是可有可無的行李,她會成為一個少年的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