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it早就知道葛思含對很多事情都漠不關心了，但他還是想不到，居然有人可以對周圍不斷發生變化的人事物熟視無睹到這個程度。

他真是想要笑，不是嘲笑，而是覺得很有意思、很有趣、很新奇、寵愛又罕見的，有些莫之奈何的笑。

以往‘為勝利而生’的Adit Sirodom能否想到呢？他有一天，雖然沒輸，但真是徹底輸了。

葛思含凝神細看手上的資料，這裡面不僅有Mahapromyao家公司的資質、法人、公司管理層姓名，連記錄在案的職工人數、參與過的工程、工程的相關評價……甚至連工程驗收單的複印件都有。與此同時，Architects Projects是家上市公司，文件裡竟然還有他們所公示的所有股東的簡略信息。

文檔後面還有一些Mahapromyao家其它産業的資料，不過就簡略得多了。

葛思含真不知道Adit是從哪裡搞來這些東西的，簡直是把Mahapromyao家查了個底朝天。

她一向不太關注這方面的事情，也沒有相關渠道，但現在，哪怕因為資料太多，她後面的都沒怎麼仔細看，她都可以說她對Mahapromyao的家族企業已經非常了解了。

嗯，Mahapromyao家沒有她想象的有錢啊——葛思含簽财産轉讓協議的時候，可是看過Adit的個人财産清單的。

葛思含心中又是無語，又是對Adit如此不動聲色，又事無巨細的戰栗。

哪怕她轉念一想，很快就明白了Adit做這些事的必要性——既然Adi到最後一定會推進四府聯合修路這個項目，并且對工程的質量還很關心，那他不趁着消息沒流傳出去前去收集有可能承接工程的相關公司的資料，難道要等他們都有準備後再做嗎？

隻不過……葛思含有些古怪地仰起頭看向Adit：“這些東西……您究竟是什麼時候收集的？”

Adit輕描淡寫道：“從行政長官的宴會回來後。”

葛思含不得不佩服：“……厲害。我想，不僅Mahapromyao家的公司有這個待遇吧？”

Adit向書櫃揚了揚下巴，輕描淡寫道：“泰北行業内實力在前列的建築公司差不多都在裡面了。”

至于為什麼隻有泰北的建築公司，這畢竟是地方性工程，隻要推進就可以提供許多崗位和就業機會，本身目的也是為了給泰北的未來提供更好的發展，當然隻會考慮泰北本地注冊的建築公司了。

葛思含除了歎服，真是沒什麼想說的了。隻不過：“原來Mahapromyao家的建築公司是一家合資企業啊。”

Adit淡淡道：“泰國很多基礎建設是在美國的資金和技術的支持下建立的，我和Khun Pazn簡單談過，這次曼谷那邊撥的資金應該也會走這個渠道。而政府也一向鼓勵我國的企業與國外的私人資本達成公私合作夥伴關系（Public-Private Partnership），吸引外國資本參與基礎設施建設。國内完全沒有外資參與、在技術和實力上又能接手這樣大工程的本地公司反而很少。Mahapromyao家的建築公司是和英國私人資本組成的合資企業，不過麼，他和我國的其他股東的占股加起來還沒到51%……”

Adit口中的Khun Pazn是他的姐夫，侯爵兼财政部部長。

他似笑非笑道：“政府部門的項目，無論大家想怎麼做吧，表面上都還是需要招标的，對建築公司的資質、股權比例、泰籍工人占比也有要求……雖然規定的不夠詳細，還是有很多可以操作的地方。Khun Mahapromyao既然想要參與進來，不知他們要如何修改自己做不到的地方呢？”

葛思含提出建設性意見：“買通你？”

Adit忍俊不禁，剛想掐掐她的臉蛋，葛思含就笑嘻嘻補充道：“——那肯定是不行的啦。”

Adit還是拿手指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哭笑不得道：“錯了。買通我，反而是個好主意。”

葛思含眼中疑惑一閃而過：“但您不是說，Khun Mahapromyao是否能達成目标不在于你，而是在于他們的實力嗎？”

Adit笑了：“Mahapromyao家的股權控股和勞務用工不符合國家建設招标的相關法律，但他們的資質符合啊。從這個角度而言，我是有可能松口的。而且，他們有把柄在我手上，他想掙這個錢，不希望我翻臉，豈不是更得踏踏實實為我做事？”

葛思含愣了幾秒，隻能歎服：“你們這群貪官污吏！——Khun Pi，你不會真的要這樣吧？”

Adit這次是真的忍不住了，哈哈大笑：“傻瓜！”

葛思含察覺自己被耍了，她坐着不方便，忍不住推了Adit的腹部一把：“喂！”

Adit握住葛思含的手，拉起來低頭啄吻了一下，忍笑道：“這的确是可能的其中一種操作手法，不過這事不能這麼做——首先，正常情況下，為了規避風險，好處我可以拿，但點頭同意不符合國家法律的建築公司承包項目的人，不能是我。”

葛思含不爽之下腦子轉得前所未有的快：“哼，但如果你不沾這事兒，Khun Mahapromyao又怎麼肯相信你會和他站一條船上呢？”

Adit笑了：“離我被‘打動’點頭還有很長一段路走，Khun Mahapromyao說不定會在招标之前解決好這件事，所以我以下說的都是假設……假設，Khun Mahapromyao的建築公司直到招标開始都沒能解決自己的股權和泰籍員工比例問題——但那又如何呢？‘給一個人一頓飯，你會培養一個敵人；教一個人釣魚，你會培養一個朋友’……我沒必要表現出我知道他不合規啊，我隻要肯松口不卡他，給他一個準入門檻，他就必須得對我心懷感激了。”

這也是有可能的，葛思含無法反駁，黑着臉隻能忍了。

Adit看着葛思含的表情，忍住洶湧的笑意：“我不卡他，但也不支持，假設Khun Mahapromyao對這個項目勢在必得吧，他無論和不合規，都隻能找别人合作，擴大勢力和話語權……所以此時，又有人加入他的派系了。對于加入的人，他如果再隐瞞自己不合規的事實——假設，假設Khun Mahapromyao直到那時都不合規——那就不是找人合作，而是找人結仇了。我此時如果照舊，不表現出我察覺Khun Mahapromyao不合規的事，他們依然不會告訴我——本來讓我同意推進這個項目，他們就費了極大力氣，如果我知道這件事堅決不同意Khun Mahapromyao入局該怎麼辦？不會有人會冒險這麼做的。但Khun Mahapromyao其它的競争對手會，隻要他們查到了這個把柄。如果出現這個問題，該怎麼處理呢？我不需要操心，我隻需要等待結局。”

葛思含聽入神了，不禁低聲道：“人性啊。”

Adit淡淡笑了：“是啊，人性，這就是人性。他們既然已經付出了這麼多，又怎會半途而廢？那當然是加大投資，直到付不出為止……沉沒成本。實際上，無論任何人想入局，隻要有不合規的地方，他們就必須隐藏起來，同時還要做到讓我滿意……那麼，此時，已經不止Khun Mahapromyao一個人想要讨好我了。隻要我不要踩到他們的底線，我隻要一直要，他們就會一直給……除此之外，别無他法。而讓我出局？想都别想。”

Adit平靜道：“這，才是這個遊戲的正确玩法。”

葛思含怔怔地看着他，一時間幾乎無法言語。

傳真機的噪音響了起來，葛思含此時心情之複雜，和前面對Adit的心動相比，又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