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疼■好疼■好疼■】”
空中漂浮的魚狀咒靈越聚越多,發出此起彼伏的聲音。
這聲音像是嘈雜的老式唱片模糊不清,像是破碎的八音盒嘈雜斷線。
“抱歉。”
倉橋唯将刀刃對準咒靈的中心,用力揮舞下去。
第一刀,咒靈分散開來。
第二刀,咒靈潰散逃跑。
第三刀,咒靈就此消失。
“【好疼■好疼■好疼■】”
銀白色的反光與深黑色的煙霧形成鮮明對比。
名為『咒靈』的存在眼中漆黑一片。
“......”
她還是忍不住會思考。
生物。
(organism)。
在生物學中,人類做出的定義是具有動能的生命體。但咒靈顯然不是可以作為生命體、生物進行定義的産物,它沒有跳動的心髒,沒有思考的大腦。
僅僅是作為詛咒存在。
“抱歉。”
從一開始就理解,在成為咒術師之前就明白。
倉橋唯卻仍舊選擇道歉。
隻因她或許能理解這些咒靈語言表象裡的痛苦。
“【好想離開■好想離開好想離開好想離開■】”
醫院的咒靈發出微弱的聲音,代表着所有病人的痛苦。
刀刃沒入這些痛苦,現實裡的病人卻并沒有因此獲得拯救。
【你不害怕嗎?】
與那天對黑發少年說的話一樣。
【我更害怕死亡。】
有形的怪物,尖銳的牙齒,鋒利的爪牙,扭曲的外貌,強大的詛咒。
咒靈對她來說并不是最令她害怕的東西。
如果詛咒是不幸的事情。
在一個人一生中,遇到的所有詛咒其實都是有解決方法的。
唯獨疾病。
童年時的大部分記憶都是在醫院,消毒水的味道,純白色的窗簾,以及永遠不能和她一起奔跑的家人。
看着重要的人像花朵一樣逐漸枯萎。
随着時間日益加深的絕望。
随着時間日益流逝的生命力。
無能為力的疾病,比任何詛咒都像詛咒。
她童年時印象最深的,是那個絕症病人寫在日記裡的話。
『太陽照常升起,月亮照常落下,一切都會繼續,可我明天過後再也無法見到你。』
『原來這就是死亡。』
“——砰——”
窗外忽然綻放一片光亮。
透過窗戶,她看見黃色的煙火在天空綻放。
臨近七月末的時候,日本到處都會舉行祭典,召開煙花大會。
“——砰——”
這煙火一閃,周圍變成了白的黑夜。
咒靈也被吸引,烏黑擠到窗邊:“【■■好想出去■■好想出去■出去出去出去出去。】”
“...抱歉。”
消滅最後一隻咒靈的最後一刀,倉橋唯從咒靈漆黑的眼睛中捕捉到煙火一閃而過的光亮。
然而光亮中隻剩下咒靈黑色的殘穢。
她想。
一年,兩年,三年,無數年,或許這間醫院也曾有人對着窗戶祈願。
『讓我離開吧。』
『好想出去。』
『好痛苦。』
『好難受。』
可是煙火越燦爛,越能照亮身處的絕境。僅僅是在白色的黑夜裡行走,看不見天亮。
這樣的痛苦,最後得到的答案一定是...
“『月光撒在露台。』”
(月の光 がテラスに降り注ぐ)
“——?”
一瞬間,她以為是錯覺,煙花再次滿天盛開。
然而空靈的歌聲仍然回響在耳畔。
“......”
心情忽然變得焦灼,她向着聲音的方向快速跑去。
不可能。
“『想要自由行走的雙腿』”
(自由に歩く足ほしい)
這段旋律不是她在夢裡聽到的那首,也不是從日向葵的随身聽中聽到的那首。
甚至根本不可能再次聽見。
“『卻被賦予看清世界的眼睛』”
(世界を見る目與えられる)
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
“———”
呼吸越來越快,倉橋唯幾乎是有些失控的尋找歌聲的來源。
“『放下心的繩子』”
(心のひもを下ろせ)
因為聲音的主人。
她想要學習鋼琴。
因為聲音的主人。
她再也不敢唱歌。
若琴聲如月光溫柔地響起,思念就像潮水一樣,永無止境。
最終隻能選擇遺忘。
登上最後一級台階,空曠的走廊裡有着微弱的光亮。
“『名為希望的你爬了上來』”
(名前は希望のあなた登ってきた)
歌聲停止,坐在落地窗前的人慢慢轉過頭來。
她的瞳色很淺,像清澈的月光。
她的頭發很長,像漆黑的海藻。
她的皮膚很白,像春天的初雪。
童話裡的公主穿着純白色的病服,櫻花色的雙唇微張,眼中碎光閃爍,看起來脆弱又溫柔:“唯。”
“......”
“救救我。”
“......”
“救救我。”
不該出現于現實裡的人跪坐在冰冷的地闆上,無法站起,無法走動,隻能向她伸出雙手。
“救救我。”
空靈的聲音滿是祈求。
祈求來人回應她。
祈求來人接近她。
祈求來人拯救她。
“——砰——!”
煙花再次盛開,照亮病房。
握緊刀刃,她心底裡湧現的感情隻有憤怒,帶着眼淚宣洩而出:“媽媽她才不會說這樣的話!”
窗外的光亮轉瞬即逝。
無聲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