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林梵這樣子,對方先是把眼珠子,移向天花闆,想了一會。随後又隻轉眼珠子,看向林梵,身體一點兒也沒動。房間裡靜得吓人,林梵在她轉動眼球時,都好像能聽到嘎吱嘎吱的摩擦聲。
“…你…認…不出我…?”
“不是,我認識你啊?”林梵坐直了起來,“你,你貴姓啊?”
見林梵真認不出來,她好像愣了一下。思考了一會兒後,她說:“我,已經…變到…這樣…”
“什麼?”林梵似懂非懂。
“…夏…明…禮…”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啊?”
看着眼前這個東西——像解剖過後留下的廢棄物,這是夏明禮?林梵面上無甚表情,但她心裡難得有了起伏——這是夏明禮?啊?
話說那一天,林梵一開始是想看在王彌的面子上救夏明禮的。但她給自己取的名字裡雖然帶梵,卻始終主張将人分成三六九等。
夏明禮,其人并沒有出衆的才華,也沒有過人的膽識,再者,也缺乏遠超于他人的崇高的道德。不過是個普通人。她隻是為了救母親而已。孝,固然也是優良的品質,但無父母的人是無法理解的。于是,林梵愈發看輕夏明禮,覺得她并不是像王彌那樣值得幫助的人,便隻是給她指了路,随後便走了。
她知道夏明禮難逃一死,但并沒有想過會變成這樣。林梵沒把夏明禮這類平凡人看作平等的人,但何木榮這種恐怖的人人平等,至少在林梵眼裡,反而更是殘忍。
“何木榮…”
“何木榮,對你做什麼了?”林梵神色嚴肅,問道。
問到這裡,夏明禮青白色的眼,突然睜大了。她看向林梵,以一種林梵難以理解的神态。神态是難以琢磨的東西,不過夏明禮看起來并不精神,連動眼睛都有些困難了。
“是她…跟曾妍…”
“曾妍也參與了,對嗎?”
“慫恿…媽…”
“什麼…?我沒聽清。”
“慫恿…我的…母親…“夏明禮殘存的軀體奮力掙紮着,從厚重的被子下,抽出幹癟的手臂。林梵反應過來,立刻拿出手機拍攝,“何木榮…慫恿…我的母親…”
“慫恿她做什麼?”
“慫恿她…殺了…自己的女兒…”
那之後,夏明禮便體力不支,再次睡下了。
就這樣,林梵找了個機會,趕緊把這事情跟李本說了。照理說,這樣的事情應該跟張汀說的。畢竟當官的,更好處理這種事情吧。但不知道為什麼,對于何木榮的這件事,包括其他的大事,林梵都傾向于先告訴李本。
事情已經說了,李本不會坐視不理。這種大事,就交給大人物們處理吧。處理不好的話,那就大家一起沒吧!
林梵這麼想着,拿起床頭櫃的座機聽筒,撥了前台的電話,半晌後,說道:“喂?一份298的早飯送過來我房間。”
那邊是酒店高檔早餐送進房,美滋滋端着盤子吃飯看手機。
這邊是一大清早就要上班怨氣沖天,互相看不爽的兩個人不得不單獨坐一塊。李本和張汀面面相觑,面露難色,兩個人看着眼前的早飯,連刀叉的位置都沒被動過,剛出鍋的培根煎蛋烤面包還有雜糧粥都快要涼掉。
根本吃不下。
“我們真是養了個大蠱。”李本拿起銀叉子,敲了敲瓷盤子,“現在好了,已經不止是我們危險了,全世界都危險了。”
“…不是,這事還真能發生啊。”張汀表情複雜,眉毛眼睛擠一塊,像吃了屎。這種修辭在此處毫不誇張。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我一開始也覺着離譜,但竟然還有證據。我們不能不信。”
“但這怎麼能讓她真做成了…?不是…她和曾妍有這實力,幹正事的話,不早功成名就了嗎?還用得着搞邪教?”
“我隻能說啊,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李本無語地重複道,“先不說這個有多魔幻現實主義了…我們還是要先想想,怎麼處理掉這件事吧。”
“那你,怎麼看?”張汀向後靠在椅背上,問道。
“要我說…”李本放下叉子,發出哐當一聲,淺色的眼瞳直直看着張汀。張汀看着她,覺得較平日裡,她今天更像把刀子了,“我平時不會幹這事。但何木榮太危險,不如除之而後快。不過林梵,我不好說她接不接這樁事。不如找其他人…”
“不。”張汀聽完搖頭,眼見李本面露疑色,她頓了一下,随後擡起較厚的眼皮,與李本的眼神相對,“我不想殺她。至少現在是這樣。”
“你要等到她把藥用到你身上的時候,再後悔嗎?”李本臉上笑着,陰陽怪氣道,“她可是要搞病毒,你就這麼放過?”
“我們可以斷了她的計劃。”張汀的漆黑的眼珠被眼皮遮了大半,正好快到肩膀的短卷發像卷曲的被拉細的黑鐵絲,穿着藏青色的夾克,整個人色調低沉,“何木榮自己是沒辦法完成她那個計劃的。所以,我們隻要把那個曾妍解決掉就可以了。”
“如果你說的是曾妍的話…那也沒必要‘解決’掉。”李本低垂的,濃密的眼睫毛擡起來,“聽林梵的描述,那個夏明禮,多半是被曾妍所害。但大概不是她的意思。她還在公司裡找到了曾妍的辭職信。想來,曾妍對何木榮早有不滿。除掉的話,最近你做的人太多,恐怕也不方便。”
“我想得和你一樣。”張汀微笑道,“我們隻要順水推船,幫她逃到别的地方,隐姓埋名,不被何木榮找到就可以了。”
“你确定保得住她?”
“保得住。”
“作緩兵之計是可以,但我看,到最後還是殺了好。不留隐患。”
“再等等,至少…可能得三四個月,甚至更久。”張汀拿手指敲着桌子,“我得找個人代替何木榮。不過,一時間轉移這麼多賬,恐怕沒那麼容易。而且何木榮也算握着咱們的把柄。我還要想個辦法,把她手裡的實質性證據毀了。總之,先小心行事吧,等我找到下家,我就除掉何木榮。曾妍…看情況吧。”
“反正,現在第一件事情,先把曾妍弄走?”
“對。”張汀點頭道。
“擇日不如撞日…”李本拿起刀叉,将叉子按在盤子裡培根上,用刀切起來。
“趁現在何木榮不在。”張汀也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子粥。
“立刻送她走。”兩人異口同聲。
“送去哪裡?”李本問道。
“你心裡有答案。”張汀看着李本,笑道。
“那就柯紀市。”李本将切好的培根送進嘴裡,小心提防着不把口紅蹭了,“誰送她去?”
“就林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