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以為蘭組長那一次出門,隻是暫時去參與一下那位領導的後事。結果,就在當天晚上,咖啡因的勁還沒過去。十二點多,王律師收到陳委員的信息,她說,蘭組長回夏柳市了。
房間裡沒開燈,隻有手機屏幕亮着,聊天界面的背景發着冷冷的白光。王律師定定看着陳委員發來的那幾個字,隻是看着,心裡什麼都沒想。
片刻後,她将手機熄屏,扔到枕頭邊上,發出一聲悶響。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頓時充斥着整個房間。那種感覺,就像,不管她怎麼做,都會有無形的力量将所有努力打回原形。這是一種很恐怖的感覺,在動作剛剛開始執行的時候,計劃就已經被對方掐死了,但她連阻止自己的人是誰,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人是鬼都不知道。隻知道自己好像已經徹底暴露在對方面前,而連逃走的路在哪裡都不知道。敵暗我明,是最讓人感到不安的境況。
那時候真是窮瘋了啊。王律師看着天花闆,出租屋天花闆上泛黃的圓燈。雖然現在也依然很缺錢,但當時就不應該接那個案子的。就算接了案子也不應該誇下海口說自己一定能抓出真兇的。本來也隻以為是安慰一下受害人家屬,結果隔天人家就舉家登門拜訪,把自己家唯一的母雞給殺好分割好送過來了,還送了好幾顆雞蛋。被害人的母親說,那隻雞本來是要給她女兒過生日吃的,現在她女兒沒了,一切希望都在王律師身上了,所以要王律師一定收下,就當她女兒給她的報答。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完蛋了。
左思右想,睡不着。于是王律師下了床,一邊抹着臉,一邊走向客廳,從冰箱裡拿出一顆蛋,到電磁爐上煎。油滋滋地想,在黃慘慘的燈光下,蛋白邊邊逐漸煎出焦色,王律師拿着鍋鏟,什麼都沒想,隻是在煎蛋。
把成品盛到盤子裡,王律師一個人坐在工齡九年以上的布藝沙發上,端着盤子,咬着焦脆的蛋白邊邊,一邊咬,眼淚一邊流。鹽加多了,這樣一來就更鹹了,但王律師也不在乎這些了。
真該死啊。王律師把蛋咽下去,同時咽下自己自畢業以來受的所有委屈。人怎麼能活成這樣呢,可能從當年,高二學文科那天開始,一切就錯了。就這樣,王律師也沒開燈,就着沙發後的窗戶灑進來的路燈光,以及一串一串淚,吃完了煎蛋,同時,把自己這一輩子所做的錯誤決定全部回顧了一遍,并痛罵自己真是太不會選了,在每個人生的關鍵節點選擇了最不該選的路。
吃完蛋,回到床上,還是睡不着。白天就不該喝那杯咖啡的。她又後悔起來,但也沒用了。于是王律師又拿起手機,看到陳委員發了幾條消息,還有未接電話,思索片刻,便撥了過去。
嘟,嘟,幾聲後,電話那邊傳來陳委員的聲音:“喂?喂?王老師,你也沒睡啊?跟你說個好消息啊,李助理還留在這裡,她說雖然蘭蘭不在,但還可以遠程指導我們,她也可以幫我們。”
“是嗎。”王律師又抹了下臉,“那太好了。”
“你怎麼了?心情不好啊?”
“房租交不起了。”這是實話。王律師之前從未想到過,她有朝一日連房租都付不起了。
“啊?你連房租都交不起了?”
“是啊。”王律師歎了口氣,“我接不到什麼案子,律所發的基本工資本來就低,上個月的房租就是拿存款交的了。”
“…這樣啊。”陳委員沉默半晌,似乎在想些什麼,電話裡的沉默總是特别明顯,“要不然你來住我們員工宿舍吧?”
“你們公務員的宿舍,我怎麼住?”王律師哭笑道。
“哎,應該也不是不行吧?就是小了點,你可能得買個行軍床,或者打地鋪。不過總比交不起房租好吧,而且我那邊和貳拾律所離得不是很遠,你上班通勤也不會特别不方便。
“…不是,你真要讓我住進去啊?”
“對啊,我沒開玩笑。”
“…陳媛啊,我會記住你的恩情的。”王律師又想哭了,“正好我租房合同也快到期了,我想辦法把這個月房租補了,然後就搬到你那邊去吧。”
“行啊。”陳委員爽快道,“噢,還有個事,你明天下午五點之後有空嗎?”
“全天都有空,因為我接不到案子。”
“那我們老地方,沙縣小吃見。呂銘欣說,有個人要咱們一起調查一下,和李本有關。”
次日,沙縣小吃店中,陳王呂三人又坐在熟悉的座位上,每個人面前都擺了一碗大扁食和一碗拌面。擺脫了房租負擔,王律師也是含着熱淚點上了豪華套餐。
“這個人叫周延。”呂銘欣把手機舉起來,将一張男人的照片給陳王兩人看。那是一張非常典型的商務人士照,就是穿着藍色西裝、雙手叉腰、面露自信微笑的那種非常像房産中介或者補習班老師的照片。
“周延…?”
“對,就叫周延。”
高中時學習選擇性必修三的痛苦回憶曆曆在目,在座的三位文科生不禁眉頭緊鎖。
“先不管這些。他之前是洋芋娛樂的頭号大對家公司,一直跟李本對着幹。這人雖然也不怎麼樣,資本家都是差不多的。不過這人好歹是自己腳踏實地幹的,沒做什麼,那種七七八八的事情。”呂銘欣把手機收起來,“…我一直知道這倆人鬥得很厲害,但沒想到到那種程度。之前,我和他們公司旗下一個女藝人在綜藝上,就是起了一點口角,李本就把這件事情放大,也沒管我的名聲,連我一塊添油加醋地罵上了,挂到熱搜上,罵我的罵對面的全部都是她指揮的。
本來這也不算是特别大的事情,她就此揪着周延不放了,從這個事情開始翻舊賬,說周延進行不當競争擾亂市場,兩家鬧到最後竟然鬧到法庭上。對面公司也确實挺有病的,但李本說的那些不當競争行為都沒幹過,結果不知道為什麼,竟然還有證據證明确有其事。”
“…那不是和我們上次那個差不多。”陳委員說道。
“對。我從那個時候就覺得,李本每次都要鬧到開庭的程度,恐怕就是因為,那邊有利于她。”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不止法院了。”王律師緊攥着手,“公安和檢察院,也有人配合她。”
“大概是。”呂銘欣眉頭緊鎖,“…到那邊,周延已經被判了很多罰款了,而且當時,他們公司已經開始走下坡路,有點撐不下去了,周延就打算變賣股份房産收手跑路到老家買房安度晚年了。結果做資産評估的時候,周延的那些資産評估出來的價值比實際價值少了兩個小數點,大部分被李本收購走了。”
“…兩個小數點?”
“對。”
“…你們李總,還真是手眼通天啊。”陳委員趕緊吃了口扁食壓驚。
“本來還覺得有點希望的。”王律師淡然道,“聽你講完,我覺得我們也應該跑路。”
“我也這麼覺得。”陳委員點頭附和道,“所以,我們要以這個周延作為切入點,去收集李本勾結腐敗、謀财害命的證據?”
“對。”
“那麼問題來了,這個周延,現在在哪裡呢?”陳委員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