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莨不便聽婦女叙話,正巧昨日老叟找人喊他去唠嗑,說是要教他使用獵具。
雲歸找過去時,那風度翩翩的甯樂王正挽着袖口,一身的粗布棉襖,很是認真地練習獵戶們用的弓箭。
雲歸看得有些愣了,若有機會,她一定找畫師将他現在的模樣畫下來,皇子布衣,雙手持弓,褪去一身的錦繡袍子反而更是風雅。
元莨當真是一個很好看的人,舉手投足,做什麼都十分養眼。
山野間白雪,空中白雲,每一樣都似是他的陪襯。
“夫人能嫁給這樣的人,真是好福氣呀。”
抱着孩子的婦女啧啧稱羨:“唱戲的都說,隻羨鴛鴦不羨仙。原本我還不信呢,覺得男歡女愛就那麼回事,如今見到你倆,倒有些改觀了。”
戲曲中的神仙眷侶,就該長這樣才對。
雲歸回過神來,怎的都是誇元莨俊郎的,竟沒誇她美若天仙?她低笑打趣道:“我倆怎麼了?也許我們的和諧都是演的,實際隻是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呢?”
婦人笑道:“說笑了吧,打昨日你們一來,你倆舉手投足都是情意,一會兒你的眼睛往公子那邊瞧,一會兒他的眼睛往你身上瞧,你們就差把這心心相印,情投意合,寫臉上了。”
雲歸臉上笑意加深,“是嗎?我怎沒覺得?”她飛快地擡頭去看元莨。
那邊的人眸光正好遞來,二人視線撞個正着,惹來大嫂們一陣哄笑。
雲歸臉皮薄掩飾似的輕咳一聲,扭頭不看他了。
微微眯眼,雲歸撐着下巴想,這怕不是做夢?
這時老叟來請他們去自家坐坐,
“好。”元莨點頭,放下弓箭後牽上雲歸沒走幾步就到老叟家裡了。
“貴客來了,快進來。”老叟揮手,吩咐自己的老伴,“沏茶去。”
雲歸有禮地朝他颔首,感激道:“叨擾了,”
老叟示意他們坐下,開始講述安婆婆的故事。
原來,這個村長老叟也姓安,正是安婆婆的胞兄,年輕時安婆婆嫁的是本村最厲害的獵戶,二人婚後隻育有一子,就是她口中的--棟梁。
“然後呢?”雲歸迫不及待想聽下面故事。
“棟梁打小就被父母寄予厚望,那小子自己也争氣,打獵種田學手藝樣樣精通,後來,村裡來了個老學究教孩子們認字,妹婿聽他說,山外有什麼書院,上了以後就可以當大官,他們便送棟梁去了。”
“那年,聽聞棟梁是考上了個什麼才的,又說要領個媳婦回家辦喜事,可就是這麼個大雪天,小兩口回家路上失足落崖,被找到時,屍體都凍硬了……”
“瞧着這道挺寬的,何至失足?”元莨的臉色不太好看,問道。
“從前的路,艱險多了,如今這平坦寬路都是我那可憐的妹夫年複一年修出來的,”安村長說及此,眼眶濕潤。
“我妹夫在獨子去後,更加拼命的打獵種田,積攢下來的銀錢全都砸在那條堪比天塹的山路上,按他的話說,不能再讓其他人的兒子,走不到家了。”
“那……”
雲歸越聽,心裡越不是滋味。
“去年,妹夫積勞成疾,撒手人寰,他死前将妹妹托付于我,可…從那以後,妹妹的精神便一天不如一天,如今竟然完全糊塗了。”
村長夫人正好捧着一瓢炒好的葵花籽進來,補充道:“平日還好,就是一到雪天,小姑子就總要去村口坐着,說什麼棟梁要領着媳婦回來了,誰勸都沒用。”
安大娘抓了一把瓜子塞給雲歸,笑的意味深長,“不過……上天垂憐,也算是讓她等到了。”
雲歸的心,軟成一團,
安村長抹抹眼淚,祈求地道:“我們村的大夫說,妹妹這種情況,時日無多,所以……老朽有個不情之請,你們二人能否給她裝幾日兒子兒媳?”
村長夫人也幫腔道:“左右這山路一時無通,二位不如放寬心,好生享受這幾日閑暇,這裡迥異塵世,無功利塵嚣侵擾,也算偷得清閑了。”
老夫妻倆從元莨二人打扮和氣度判斷,他們定然來路不凡,因此講話很是客氣。
雲歸心裡盤算,兩人留在此處,他們總算不是最虧的。
元莨看着她,想了好一會兒,臉色終于慢慢恢複,嘴角一彎,勾出一個俊郎笑容。
“盡染,既然如此,那我們便換個身份,好好在這裡過上幾日,如何?”
雲歸眨眨眼,笑着點頭。
晚飯前,安婆婆拎着兩隻木椅回來了,雲歸站在那新房門口瞧着,很是新奇,山間泥瓦房雖陋,但内裡的東西卻俱全,竟還莫名地,讓她覺得有些溫馨。
元莨手裡捧着村長夫人送的一破鑼土豆,他問雲歸,“盡染覺得這屋子可好?”
雲歸正被安婆婆拉着查看聘禮,她轉頭就見元莨一身天灰布衣靠在黃土牆旁,捧着個笸籮啃燒糊的土豆。
這一副農夫模樣。
“挺…挺好……”雲歸笑。
聽着雲歸的話,他打量了一番這屋子,颔首道:“嗯,我覺得也挺好,阿娘娶兒媳婦是花了心思的。”
安婆婆聽見了,轉過頭來,“當然得花心思了,這麼俊兒的媳婦,可不得怠慢了。”
元莨笑的爽朗,“再滿意,聘禮能不能過後再看?我餓了……”
“哎呦~”安婆婆一拍大腿,“瞧我這記性,馬上去做飯,很快啊~”
說罷她一路小跑,回去生活做飯了。
屋内隻剩他倆,雲歸伸手去捏笸籮裡的土豆,元莨一挪,讓她捏個空,
“涼了,等會吃熱乎的。”
元莨頂着她的嗔怪,賤兮兮道。
“你說你,堂堂甯樂王,喊别人阿娘喊的這樣順,回頭叫貴妃娘娘聽見,看她不揍你。”
“揍什麼?誰是甯樂王?誰是貴妃?我一概不知哦,下午不是答應村長了麼,路通之前,我就是棟梁,你是我未過門的小媳婦~”
說罷,他将雲歸攬過來,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大口。
他嘴上還有吃糊土豆落下的灰,蹭在雲歸臉上,她毫無察覺,在他懷裡四處打量。
這屋裡有一張盤炕,一張木桌,兩新兩舊四把凳子,碗盆被褥之物都在箱子裡收着,東西雖然簡樸,但處處彰顯心意。
雲歸的眼睛也落在那四把凳子上,“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怎麼了?”元莨不解。
雲歸解釋道:“安婆婆罵了一下午,說王木匠的手藝比她老倌差遠了,本來我還不信,如今一比,竟然也是贊同的。”
元莨的目光也落在那椅子上,
一邊是精雕細琢,一邊是普通貨色,
不由地感歎一聲,父母愛子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