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而過，雲歸回京已然半月有餘，一入京中，朝中諸事繁冗，連元莨這樣一心隻想閑散的王爺都難逃責任，入朝後，步步都是荊棘樹枝掩住的深淵。

元莨忙着在官場縱橫，而邊境的風向驟變，奸佞再現，煽動邊境之内已然出現數場的民亂，謝家戎武，堅築防線當仁不讓，于是元莨在皇室與謝家的兩相加持下，成為了朝中炙手可熱的人物，這分量的加深，不過短短半月。

這日元莨難得空閑，拉着雲歸去京郊校場學射箭，她被他挾着走到靶場前，面前依次排開三道箭靶。

元莨執她的手，搭箭拉弓，全然不覺細韌的弦勒得雲歸手指會疼，一箭射去，正中靶心。

元莨笑着，又握緊她的手，再勾弦，溫熱的呼吸落在她的耳側，“學會了嗎？”

雲歸掙脫他的懷抱，會挽雕弓，箭矢出弦，這一箭雖在靶上，卻偏離紅心。

下一支羽箭很快塞入雲歸手中，“底子不錯，就是缺乏練習，再來！”

他教她射箭是真，但趁機從身後緊緊抱擁着她，耳鬓厮磨也是真。

這是謝家下屬軍隊，元莨并不懼怕流言蜚語，入京以來，二人已有許久未這麼親近了。

你侬我侬的後果便是，錯過城門關閉的時間，大家隻得宿在城外。

一大早，元莨将雲歸先送回顧府，自己便上朝去了，雲歸不待走到廳中，駱止蓮已快步上前來，擡手便是一記耳光，

“沒教養的東西，淨給我顧氏抹黑！”

駱止蓮近年來雖極少進宮，但宮中的消息卻一向最是靈光，她在聖駕未歸時便聽說了雲歸與元莨的消息，并早早想好了對策。

“你給我跪下！”

駱止蓮咬牙切齒，雲歸斂目跪下。

“再想攀高枝，也得墊墊自己的分量，你既記在我的名下，一切都得按規矩來，女子未成婚便夜不歸宿，呵！寡廉鮮恥！”

好容易挑到這個錯處，駱止蓮自然借題發揮。

雲歸垂首不言，今日變得格外好拿捏。

外頭一陣搔動，似乎有客上門。駱止蓮怒道：“沒眼色的東西，滾出去！”

親信嬷嬷快步走來，低聲道：“謝貴妃差人來接，說是請四小姐去宮中小叙……”

聽了這一句，駱止蓮直起腰，從侍女手中接過茶來喝了一口。

撇了跪地的小姑娘一眼，怒火中燒，可見聽說來人是貴妃心腹内侍，又不好推脫。

太平年歲不見武将分量，可這若起戰火，武将變得炙手可熱，更何況謝瑤本就是她一個孀居之人招惹不起的。

駱止蓮突地冷笑了一聲，“來得倒巧，進宮該如何說，你好自為之。”

雲歸緩緩道：“雲歸明白。”

她起身撣了衣袍，行個禮便走。

劍棋打了車簾，她坐進車中，車簾翻卷着落下，遮了外頭剛上的喧鬧，臉上這才隐約痛了起來。

第一次挨駱止蓮的巴掌是十幾歲的時候，雲氏死後一年，她被顧熳欺負狠了與之口角，惹了駱止蓮生氣，氣急之下便掌掴下來，那時顧玉洪還在，駱止蓮怕不好交代，打完雲歸後反手又輕輕抽了顧熳一個嘴巴。

她那時愣呆呆的，吓得忘了哭，可隻是輕輕挨一巴掌的顧熳卻大哭大鬧，活像受了天大委屈。

顧玉洪回來，見兩個姑娘都挨了打并不好發作，隻能親自拉着她到後廚去找煮熟的熱雞蛋，剝了皮在小女兒臉上滾着消腫，安撫她：“一會兒就不疼了，一會就不疼了。”

顧玉洪和駱止蓮感情淡薄，更常為雲歸之事争執，氣得老夫人夠嗆，那時的雲歸生怕他們再吵起來，又是一場麻煩，便常選擇隐忍。

駱止蓮對雲歸怎麼樣，顧玉洪最清楚，過了一陣，他終于處理完京中事務，便趕忙收拾行李，先送顧老夫人回了老家，後帶着雲歸回了邊關。

再見駱止蓮時，雲歸已然成長為雲家之主，駱止蓮仍舊威嚴肆意，但她早已不像年幼時那樣害怕，或許是因為早已受過了更毒的敲打，也或許是因為世上再無父親替她揉散臉上的淤青，怕又何用。

入冬後天亮的晚，卯時末天才大亮，可今天天色陰沉沉的，金烏也不見顔色，蒙霧遠山，似要來雪。

“真進宮嗎？”她以為是元莨替她解圍的話術。

劍棋聽聞後回答道，“真的。”

雲歸側眸，見街邊早餐店冒着熱氣，讓劍棋停車，她下車去了一刻，回來時手中隻捏了一隻熟雞蛋。

劍棋愣了，心下有些懊惱，原是想讓貴妃和皇帝親眼看看她被打傷的臉，卻忽略了關心傷處。

“您～還好嗎？”

劍棋有些踟蹰，問道。

“沒事。”雲歸閉眸，将雞蛋輕輕滾在臉上。

她想起誰了呢？是顧玉洪？是那個癫狂的母親？還是一向和藹的外公雲崖。

人死已矣，她總是告誡自己強壓懷念的。

她沒抗拒進宮的緣由，也正打算借此機由搬離顧家大宅，原本是想等顧老太太回來後再搬，可眼下……

顧老太太今年六十三，身體健碩，隻不過避世已久，鮮少在京露面。

謝貴妃見她後心疼了半天，活血化瘀的藥搬來一大堆。

雲歸笑道：“沒事，我臉皮厚，紅印很快就消了。”

烏茜也心疼的問：“姑娘，來，再塗點這個。”

雲歸笑着躲，“真不疼，您都給我塗好幾層傷藥了。”

能打出這樣的傷，可見駱止蓮是用了十足力道。

雲歸轉頭就看見了謝貴妃養的狸貓在花園處飛奔着去撲落葉，她坐在溫暖的殿中，有些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