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歸的目光跟着煤油燈來到滿是劍痕的牆縫,在躍動的火光那磚縫似乎有什麼端倪。
“梅晚喬一直懷疑胡氏在替人洗錢,”雲歸坦率道:“去年,胡氏以強勢之姿入駐染織市場,高買低賣坑了不少布商,于是我便響應了梅晚喬的号召,時刻留意胡氏動向……”
或許,這才是胡氏發難的緣由。
梅晚喬見狀,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胡氏在江南有多處地下賭場,坑害無數百姓,早就該是人民眼中釘,這些年,不知他們傍上何種達官顯貴,竟然搖身一變成了良商,于是……于是我們……”
他下意識的去看雲歸的臉,才發現她臉色蒼白如雪,滿眼皆是見不得血腥的驚懼。
“于是我們決定劫富濟貧,去年年底,在和州地界截了胡氏兩艘貨船,繳獲到的金銀财寶明珠玉壺全都用來改善民生了。”雲歸緩緩道。
這便是元莨想要的答案,他目光直視梅晚喬,“所以,梅大人負責望風和銷贓,你負責武力明搶?”
“……”
“……”
他們二人沉默不語。
“打鬥期間,雲家武衛的兵器掉了,正好讓對手撿到,便有了白日那出?”
這一切,都隻是猜測。
“不可能!”鳴磊跳出來講話,“我雲氏武衛短刃就像是每個人的生命所在,非死,絕不離身,那晚……隻是小有損傷,并無人亡。”
“況且,我們的利刃上都刻有辨人輩分的暗号,那把兇器我下午看過了,仿造工藝是高,但卻無我族标志。”
短刃即生命,這是顧氏一脈傳承的規矩,雲歸的锟铻,便也如此。
“那……那把兇器,是哪裡來的?”元莨問道。
“應該是打鬥期間,被人特别留意又複刻出的,或者……是在雲家時,特别勘察過了。”雲歸閉眸再睜,難怪金靜在這半年内總獻殷勤,“胡氏的姻親申州金氏是鍛造大家,複刻一把利刃,很是輕松。”
身後适時的響起紛亂的腳步,雲歸怔忡地轉身,隻見一簇火把從大牢入口由遠及近,速度之快,像是一條火龍蜿蜒。
牢房的門不知又被誰推開,拍擊在木欄上哐當作響。
“主子!金陵那邊審的差不多了!”言書日夜兼程,趕在此事到來。
姑蘇、和州、金陵,逐漸串成一線。
大牢周圍霎時變得很靜,隻剩下火把和油燈的噼啪聲。
元莨迎光而站,聽的不疾不徐,紫色的衣袍深若墨淵。
在火光旖旎的背後,雲歸卻是捏了一把冷汗。
原本她和梅晚喬想的很簡單,劫富濟貧,截了不義之财還之于民,卻不成想,牽扯出這麼一樁震蕩江南的連環案。
“如今的證據,對梅刺史和雲少主十分不利,和州那邊有意将幾位大人之死與姑蘇殺人案攪到一灘。”言書彙報的簡單明了。
雲歸聽罷,頭越低越深,元莨的一對劍眉也肉眼可見地蹙了起來。
房錄事薄唇微動,神色複雜地看着大家,思前想後還是出口道:“諸位,下午房某與仵作已研究過死者的傷痕。”
元莨沉默。
雲歸沉默。
梅晚喬倒是忍不住追問:“可有發現端倪?”
房錄事點頭。
“梆——梆——梆——”
亥末的更聲拖着幽遠的餘弦,散落在寂靜的街道,随風漫入門庭四開的州府牢獄。
昭示着這一天即将結束。
随着更聲,雲歸抖了一下,元莨察覺到了,便帶着大家退出牢房,轉戰租賃的小院。
比起暗不見天日的牢房,小院晃動的燭火應該會明亮許多,一路上雲歸都有些失魂落魄,她的指尖一遍遍地摩挲,像是要蹭掉什麼惱人的污穢。
不知是懼怕還是受了刺激,她的身軀隐隐約約在顫抖,總覺得鞋底的血迹還未徹底幹透,更怕走哪還踩的出紅褐色的一塊,心裡暗示使得她那本就蒼白的臉色,愈發得沒了血色。
元莨坐在她旁邊,初心動搖,開始于心不忍,“盡染……”
這是他今晚,喚她最低沉的一次。
見雲歸一直沒什麼反應,元莨長歎,“唉……”随即拿薄将她毯兜頭罩下。
雲歸也是隻是晃了晃身子,頭都沒擡,不知在想些什麼。
“有時覺得你過分沉穩,有時卻又是孩子心性,劫富濟貧?是那麼好操作的嗎?”元莨成長在權利漩渦,有些事,比她更知深淺。
燈火下,雲歸的半張臉都匿在薄毯的陰影裡,看不清神色,其實她也在暗自審視自己,突然驚覺,雖說成長在宅鬥中,可真正的挫折,卻并不大有。
不知她是蒼天庇佑,還是先輩蒙陰,行事風格是有些意氣用事,卻又沾些運氣。
“動手的是你,授人以柄的也是你,若梅晚喬反水,你将萬劫不複。”
這是勸解,也是教誨,元莨看向雲歸的眼神自然就帶着點責備意味。
雲歸始終沉默。
元莨沉聲一哼,将桌上的案宗又往雲歸面前推了推,道:“你可知自己惹了多大的事?”
雲歸悠悠地擡起頭,與他目光對視。
“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