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式結束,衆臣面色各異退出宣政殿,一出殿門便忍不住交頭接耳,眉飛色舞,想來今日京師邸報的頭件大事,必是“睿王與二皇子喜結連理”無疑。
皇帝對兩人推心置腹說了些勉勵話,裴珩告退,當先離開,面色顯然不太好看。
皇帝卻笑吟吟的:“知遇,送送睿王。”
蕭知遇追着裴珩背影步下宣政殿長階,就見台階下長公主與安國公還未去,長公主正拉着女兒的手歎氣。
昭斓郡主倒還算平靜,隻是神色複雜,望向裴珩,似乎想說什麼。
裴珩頓了頓,與國公一家子見了禮,便目不斜視往宣政門而去。
好一對苦命鴛鴦恨相别!有磨蹭着未走遠的翰林院學士扼腕歎息,恨不能當場作詞一首。
昭斓又望見了跟在後頭的蕭知遇,神色怪異起來,她輕聲道:“二哥……”
說着抿了抿嘴唇,也不知該說什麼了。
蕭知遇倒是想說話,偏偏不遠處的小太監們還伸着脖子往這邊張望——如此情形萬一話說不好,昭斓情緒失控,傳出去還不得滿城都是“勁爆!睿王新歡舊愛當庭大打出手”的八卦?
他隻能尴尬低下頭。
綴在裴珩身後五尺遠,蕭知遇隻覺裴珩越走越快,便默不吭聲跟着,到後來隻能喘着氣快步追,他身體差,幾乎覺得心悸。這麼走了一段,他額上生出薄汗,忍不住小聲咳嗽時,裴珩才慢下來,蕭知遇得以松了口氣。
他瞧着腳下的樹影,心裡忽然模模糊糊生出惆怅。
真像是多年前他倆在文華殿讀書時的模樣。
隻不過那時他是皇子之尊,走在前頭,裴珩卻是戴罪之身,脾氣又古怪,不與他親近,便跟在後頭。
裴珩當年比他還矮許多,如今卻比他高出近一個頭了,身形又高拔,面色冷淡,大約是今天吃了虧的緣故,有些殺伐氣,路上遇見些宮人,都一個個面帶敬畏,不敢賀喜。
走得遠了些又忍不住悄聲議論,遠遠觑着這面色冷厲獨自前行的睿王,和撐着病體相送,卻被抛在後邊的二皇子,人人面色怪異。
二皇子出了翠微院,卻将入睿王府,看這情形,大約也不算是什麼好事了。
路上隻聞得睿王冕服上玉器組佩的叮當響動,半晌聲音一停,裴珩忽然頓住,蕭知遇本就注意着他,便跟着一頓,原是到了宮門口。
他正想着此時開口會不會還在氣頭上,遠遠跟了一路的睿王府侍衛趕上前來,對他說道:“二殿下,您請回吧,我服侍世子回去。”
裴珩冷冷立着,沒有回頭。
兩人始終不曾有一句對話,蕭知遇按禮在原地沉默瞧着。四周無人時,他面上的不安怯懦便逐漸褪下,隻有平靜。
直到對方背影消失,他才轉身回去。
*
裴珩回到睿王府,老遠就聽到裴王妃屋裡在砸東西,大約是今日之事已傳了回來,激怒了這位潑辣好勝的将門女。
現在整個京師怕是都傳遍了,他在宣政殿,在襲爵受封儀式上,在生父喪儀不滿百日的檔口,被迫接了賜婚的旨意。
“王爺屍骨未寒,蕭廣渡這便欺侮我們孤兒寡母了?先帝可在天上看着他哪!”裴氏罵道,怒瞪的眼睛盯了過來,“你竟還答應了,你怎麼敢答應!”
蕭廣渡乃是聖上名諱,院裡的幾名仆人俱都面色如常,隻作未聞。
裴珩走近了,示意仆婦收拾地面,倒不見怒色,“皇帝有命,兒子不能不從。”
老王妃氣歸氣,也知道不能怪他,被攙扶坐下了,猶自不解恨,“他當年拿你父王做文章,處處欺壓我們,我無話可說。如今竟還要堂而皇之往我這裡塞人,真不怕沒命出去!”
王妃提起亡夫,生出淚意,恨恨道:“怎就偏偏是蕭知遇?陸文桢這老匹夫害得我們一家颠沛流離,如今我還要看他的外孫進我家的門……隻恨他死得太早,我沒能親眼看到他人頭落地!”
提到蕭知遇,裴珩頓了頓,到底沒說話。
老王妃啐了一口,罵道:“皇帝如今還把他塞給你,怕是專門膈應我們娘倆兒來了,别是打的叫我們絕後的主意!”
裴珩給她倒了杯茶,遞到她手邊,說道:“皇帝命我盡早完婚,最遲月底他就要過門了,母親哪怕不喜,也别氣壞了身子。”
老王妃喝了口茶,氣順了些,忽轉開話頭:“國公府那邊,改日我親自去說說,雖礙着皇帝的面子不能給你納妾,但時日久了我不信他有臉不松口,那時我就跟長公主提親,側妃的位子……”
裴珩面色一沉,站了起來,“我和昭斓早已說清了,各自無意,何必要耽誤她?”
“耽誤?怎麼是耽誤?昭斓與你多年情分,我們早先受長公主照拂良多,你們也算良配。”老王妃不贊同道,“你若怕委屈了昭斓,那便讓她等等,等将來那二皇子——”
裴珩冷冷道:“我知母親愛惜昭斓,但事已至此,她也到了議親的年紀,追求她的公侯子弟多得是,莫要受我拖累,辱了她名聲。”
裴王妃隻覺兒子受了委屈,沒再争辯,心酸地握住他的手,道:“去你父王靈前賠個罪,但願他沒怪你,你在這關頭成婚也是不得已,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