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還以為,那人創造了幻花三重,又留下它這個花蕾,總該有一天會回來看看的。
它萬分激動地跑了出來,想迎接曾經的主人,甚至不惜事無巨細地布置出他心中想見的畫面,卻大失所望。
既不是同一人,它也不願再留着這張臉了。
粗壯的藤蔓朝着榻前的人影猛然刺去,鋪天蓋地,接或不接,受傷都在所難免。
幻影倒是希望這小修士可以掙紮一下,再感受一番打出去的招式全都回饋到自己身上的滋味。這也是難得的體驗,不是嗎?畢竟一輩子就一次。
然而下一秒,它輕松自在的笑容就凝固了。
那藤蔓被數道鋒利的劍光切割得支離破碎,另兩道雄渾的靈氣直沖他而來,一道一路火花帶閃電,另一道勁氣驚人,蘊含着磅礴的靈氣——
幻影被那道先一步到達的瑩藍色靈氣攔腰斬斷時,低頭茫然地看着自己錯位的身軀,花羽從斷處簌簌掉落。
“怎麼會……明明隻要有一瞬的動搖,便算認可了這幻化的造物!”它忽而反應了過來,不可置信道,“你一直都覺得我是假的?”
這怎麼可能?!它已經把外表模仿出了十成十,性格也是照着攝取的記憶來的,怎麼會一瞬都沒有讓他動搖?
趙璟深知打架不能聽人說廢話,遲則生變,利落地又補了一劍。
他一直沒懷疑過眼前人是不是真的江南行——這很難理解嗎?他确實是喜歡溫柔的人,可能幻影正是發現了這一點,所以造出一個過分柔和熨帖的江南行。
但真正的溫柔,不是面上時時帶笑,淌着蜜似的甜。
是一種轉瞬即逝,不留神就很難捕捉到的理解與寬和。
好似已經明白一切,清楚地看見他的情緒,了然種種落寞、焦急與郁結,不開口評價,也不過分驚訝,像明月光一樣靜靜包納萬物,從不會熾熱到難以忍受。
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
他感念、尊重的是這樣的師父,而不是一具溫柔的漂亮皮囊。
那幻影試圖将這種轉瞬即逝的神情凝固下來,卻隻能摹其神态,不能複刻那天生的氣質。以至于模仿的成品過于輕浮,叫他在第一眼就覺得拙劣。
“我的劍氣用了一道了?”紙人師尊一動,忽然飛了出來,摸了摸他頰側一道被亂飛的藤蔓碎片擦出的細小傷口。
“——啊?”趙璟呆在原地,随即臉上一熱,“師尊你、你一直都看得見嗎?”
“隻是分神看了幾眼。”江南行的聲音有些古怪,仿佛憋了很久終于能一說為快,“好徒弟,沒想到我在你心中是這種形象……”
趙璟頓覺五雷轟頂,百口莫辯——冤枉啊,他才沒這麼想!
但仔細一想,這處幻景,以及那幻象的表現,确實十分……引人遐想。
好像他就是因為心裡想看到這樣的江南行,幻象才如此做的。
但他怎麼可能是那種龌龊到肖想師父美色、還要把人金屋藏嬌的禽獸啊!!!
早知道,他就該補完刀後,站在幻影的屍體旁邊把心裡想的一股腦都說出來……現在他再狡辯,還有說服力嗎?
趙璟不知為何,覺得好像怎樣解釋都沒有說服力。
總不能是因為……他其實真有那麼點心虛吧。
就一點點,對于師父成天花蝴蝶一樣撲棱來撲棱去的不滿。
絕對無關風月。
紙人師尊随口一說,忽然發現自家徒弟整個一六月飛雪無比幽怨的狀态,絲滑溜下去拍了拍他的脖子:“沒事沒事,我不是懷疑你。”
“真的嗎?”趙璟勉強道,“師尊,我可以解釋……”
“不用。”紙人坐在他的肩膀上,深知揭過一個話題的最好方式就是開啟新話題,“燕流雲呢?你們已經過了這三重,速速回來吧,我這邊還能拖會。”
趙璟這才想起來還有個燕流雲。
一出門,就看到了東張西望的燕流雲,看起來生龍活虎的,全不像還吐了口血。
燕流雲也看見了他,面色一喜,劈頭就道:“方才一離開那些骷髅,我身邊就冒出來一個冒牌的你,你猜猜是誰救了我!”
“誰?”趙璟疑惑道。
燕流雲獻寶般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一團體型極小的元神從他手心中探出了頭。
這如水般緩緩起伏的靈氣看着很眼熟,趙璟先是驚訝,而後凝重道:“無情道主修水系術法,莫非是……漱玉真人?”
燕流雲猛猛點頭:“很有可能啊!他殺第一個幻影的時候秋風掃落葉一樣的,但是我碰就很溫和。你碰一下試試?”
趙璟伸手慢慢碰到那團元神周圍的靈氣,見它沒有躲避,試探地問道:“……前輩,您是無情峰的人嗎?”
那元神沒有回答,驟然一凝,光華流轉,倏然朝一面牆壁飛去,繞着那牆面轉了幾圈。
那牆壁的顔色似比周邊更深一些。趙璟和燕流雲趕到牆前,一個炸土一個刮沙,很快就把那面牆裡的東西刨了出來。
趙璟本還以為被它藏在牆裡的該是最重要的東西,譬如肉身或是本命劍,結果出乎意料,是一個小小的木盒,打開來是一支金鳳钗。
“道清宗見此物,如見我。”那團已被趙燕二人認定是漱玉真人的元神語氣很平靜,“此處機關甚多,你們須盡快走,我化形護送你們出去。”
趙璟與燕流雲皆沒有異議:“好,麻煩前輩了,我們一出去就會找宗門禀告此事。”
那元神聞言,漸漸凝聚成一個半透明的青年,面容平靜如水,不似其他無情道那般高冷出塵,反而有種安閑自在的氣質。
他身魂分離,先前一直在用神識感知四周事物,此刻第一次睜開了眼,視線卻陡然落到趙璟臉上,那古井無波的臉上泛出一絲帶着驚訝意味的漣漪。
“……竟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