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之螢去添飯時,聽向明陽評價他 “挺好相處啊這小孩”,她不置可否,心想你也就是沒見到他另外一面,管中窺豹了啊舅舅。
當他們快要吃完魚頭煲,坐在店裡進餐的人已從年輕的學生換成附近的中老年街坊。向明陽陷入必不可少的寒暄中,小學徒阿興給他們送來洗好的水果。
尤之螢和他打手勢,周重西才發覺,當人走了,他才開口問:“他不會說話?”
“是啊。”尤之螢說,“他是我阿婆的鄰居。我小時候從樹上摔下來,他還救過我。”
“……你從樹上摔下來?”
尤之螢嗯了聲。她正在喝魚湯,捏着湯勺擡頭,“怎麼了,我小時候喜歡爬樹。”
周重西沒作評價,問:“摔到哪了?”
“也沒摔到哪,就腦震蕩。”
尤之螢發現他對這個話題感興趣,果然,人類始終對别人的糗事具有樸素的好奇心,她慷慨地向他描述,“我當時昏過去了,阿興帶我舅舅去找我,我舅舅吓壞了,以為我死了。我這裡還有疤。”
她擡手撥開一點額發,手指往上摸到那一處,“看到了麼?”
蔥白的指尖後移,周重西看到了貼着發際的舊傷痕,顔色偏淺,微凹的一小塊,像小月亮的形狀。他猜那時她應該流了很多血。
尤之螢的手指放下來,頭發便遮蔽了傷口。
她心裡感覺很怪異,居然依靠展示無關緊要的陳年傷疤來和周重西建立話題,早知道就該談幾個男朋友累積可用的經驗,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捉襟見肘。
吃完飯,臨走時,外面飄着毛毛小雨。
這個季節,宜泠的雨水漸多。
尤之螢覺得雨很小,不需要撐傘,已經走出了門,向明陽還是找了把舊傘給他們,當然,同樣的話又重複一回,叫周重西下次再來吃飯,又叫他不許再買東西來。
沒想到這傘拿得還挺有必要,他們走到學校門口,雨就明顯大了起來。
周重西個子高,傘自然撐在他手裡,雖然是并肩走在一起,但沒什麼親密的肢體接觸,尤之螢心裡想法猶存,行動上已經收斂了,畢竟上次有了很實際的教訓。她安分地走在他身側,注意力除了落到地上的雨滴,就隻有他身上若有如無的一點清淡香味,和他校服上的一樣,尤之螢故作無意地偏過鼻尖去聞,卻又消失了,反複幾次,她有些心猿意馬,提醒自己要去看一眼他用什麼洗的衣服。
一路走到高三教學樓。
他們停在廊下。
周重西收了傘遞給她,尤之螢沒要,“雨已經大了,你先撐回去,等我下自習大概已經停了。”
“如果沒停呢?”
“那再說啊,也沒什麼,我總能回去的。”
周重西微不可察地皺眉,腦袋裡想起類似的情景,是上次下雨,有人送她回家,一路送到樓道,再多走幾步就要上樓到家門口。
雨幕壓得天空越發昏暗,旁邊老花壇的一排地燈光線微弱地隐在暮色裡。
不時有人快步進樓。
差幾分鐘就要打鈴。
尤之螢說:“你回去吧,我上去了。”
周重西沒有說話,她也沒有等他說話,轉身拐去樓道,身影消失在轉角處。
晚自習的鈴聲打響。
尤之螢坐下來,腦子裡就沒有了周重西的位置,再過一周是第二次月考,她最近高強度地做題,一晚上結束一套理綜,還有時間做兩套聽力。
因為下雨,第二節自習結束很多人就走了。
孫鹭媽媽也開車接走了她。
尤之螢坐到晚三,最後二十分鐘,腦袋已經很沉,隻能停下來休息,塞着耳機聽了兩首歌,她在書包裡摸找了一番,沒什麼所得,最後拿出草稿紙,學校統一發的橫線紙,帶有一中的全名和校徽。
尤之螢提筆寫三個字,冒号落在那兒,腦袋陷入空白。
今天早上,她閱讀過她的後座談月同學寫給男朋友的情書,看上去并不很難,兩頁尋常廢話再抄一首現代詩或者情歌,詩的話,舒婷的《緻橡樹》就好,歌的話,随便挑對方喜歡的。
“當然,更高階的做法是自己寫,寫詩寫歌什麼的,老套又矯情,但有些男的吃這一套,情書嘛,沒什麼奧秘,你隻要寫得好像你愛他愛得不得了,他就舒服了。”談月這樣宣告心得。
尤之螢并不清楚這一套對周重西有沒有用。
她隻是覺得成本相對較低,編3000字對她來說很容易。
然而想象自己是個情種實在有些難度。
這個晚上,尤之螢的情書,進度為3/3000.
她在晚三的結束鈴聲中離開教室。下雨的夜裡,沾染濕氣的風鑽進領口,涼得讓人不由繃住後頸。
尤之螢一邊下樓,一邊将周重西的校服套在毛衣外面。
反正她打算洗了再還給他,多穿一會也不影響。
從樓梯下去,稀稀拉拉的人往外走。
雨還在下,但不大,尤之螢沒有停留地走到廊下,淅淅瀝瀝的聲音裡,蓦然聽到有人叫她:“尤之螢。”
一轉頭,看到周重西撐傘站在兩尺之外,昏昧光影裡鋒銳漂亮的一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