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姵甯立在原地,望着遠處,面露恍惚。她晃了下腦袋,卻見明坤劍身依舊光芒不減,突然又溢出點點星子。這些星子倏爾飛着向上盤旋凝結,竟在半空之中組成一副巨大的畫面。畫面中是一個女人,許多年前在枉生崖徘徊的一個女人。
衆女還沉浸在方才明坤神力之中,既是驚異又是振奮,此時同樣将将回神,見此便忙上前,想知道明坤劍究竟還有何神迹。
宋長安湊過頭盯着畫面,瞧見其中那人身量不高不矮,面上眉彎目明,又有長劍随身,便隐隐有種熟悉感。她面露疑惑,又一下朝沈姵甯看去。
“她是誰?”她道,“你們有些像。”
沈姵甯動了下嘴唇,道:“這是我……這是我媽媽,沈流芳。”
這人正是十幾年前的沈流芳。衆女瞧着她自枉生崖邊走了幾步,卻突然一躍而下。沈姵甯吃了一驚,好在下一刻,她便憑着輕功竟安然攀渡到了那崖邊的一個洞穴之中,又拿出了一個火折子,向其中探索。
這令觀者難免心中疑惑,不久過後,畫面中的沈流芳便停下了腳步,她的對面卻是一具骸骨。她停駐在那具身上衣物腐化殆盡的白骨之前,似在默哀,下一刻卻便伸手去按。
“……她許是在确認這屍骸的性别。”姜問斟酌着開口道。
她話落的下一秒,畫面中的人便出了聲。
“如果姜望教我的沒錯,那你确實就是個女人啊,”沈流芳似乎歎了口氣,“天下第一,明坤劍主。”
衆人聞言齊齊一怔。沈姵甯心中則又是一動,這是她首次聽到母親的聲音——清淩淩的,并不溫柔。
“我是在那崖下的一處雪洞裡偶然發現了明坤劍,想來便是前輩你傷重不治時掉下去的罷?”沈流芳說着便開始為對方收斂起了骸骨,絮絮說道,“我撿到它,自然驚喜,不過卻在那劍鞘裡發現了一張布條,前輩,是你寫的麼”
“‘明坤泣我,遺恨終生’——前輩,你因何遺恨?
“若非見着了它,若非從前我對明坤曆任劍主事迹都有所調查,今天呢是萬萬不會來這裡的——這些時日着實費我不少功夫,小楚的信都沒空回啦!
“前輩,除了那些個以假亂真、濫竽充數的,你才是唯一一個能真正馭使明坤的‘男子’。興許,你隻以為這不過是僥幸,因而才捂緊了身份不敢暴露罷。也正因此,縱使女扮男裝功成名就,卻始終……心有遺恨呀。”
——恨這英名彪炳,真身難明。
沈流芳長長地、長長地歎了口氣。
她将這身骸骨盡數收攏到了包裹之中,便背着它離開了那洞穴。正在這時,一隻灰翎鴿子也撲簌簌飛來落在了她的肩上。她摸着鴿子的羽毛,低聲自語道:“被掩蓋的,我偏要叫所有人知曉。”
枉生崖壁懸千仞,若要登頂自然不易,可卻也有人每逢時節便在那崖底遊曆作念。沈流芳索性便又費了些功夫,從覺明道繞到了那崖底,望着絕壁潇肅,手中長劍一閃,竟飛身而上,在其上刺字而言:
“緻後世女兒言:若欲執明坤神鋒,切莫信彼輩虛辭。當奮起逆命,宜悖俗不凡,須正直無邪,覓同袍之誼!汝之命途,自與天下女流生死相依!期英魂隕落之所,镌女兒英名于世。九死不悔矣!”
她刺完最後一字,尚且靜靜留駐許久。許是腦中思量太過入神,竟連那隐隐山崩的異響也未曾察覺,等感知不妙之時,卻已為時太晚。
——枉生崖竟發雪崩!
沈流芳背着那骸骨全力奔逃,然而臨此天災,終究無力!她将護在懷裡的鴿子取出,一時竟格外鎮定起來,絕筆信一氣呵成飛速寫完,臨了還從袖中換了另一支筆,在那信後留下了“覺明道、枉生崖”六字。
飛鴿揮動着翅膀遠去,急切之下落下的一根羽毛粘在了沈流芳的包裹之上。
——她們将一同留在此埋骨之地。
那半空中的畫面霎時便被比方才猛烈百倍的山石泥流覆蓋,緊接着畫面漸漸散去,又化為紛紛星子逸散空中,掀起地面微微震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