妫越州如今所在之處,恐怕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崖壁皚皚,蒼山負雪,打眼望去是人迹罕至之境。妫越州一襲玄衣、頭戴鬥笠,腳步正在這山崖之中穿行。這段時日以來,她幾乎已走遍了五洲境内為她所知的那些山川高崖,為的便是能找到沈流芳遺信中的那方“絕壁”,可惜至今猶未有所獲。
“——都說了,你自己那怎麼成?”未分别之時,楚頤壽對她的提議并不贊同,隻道,“且等我将這莊内歸整齊了,再同你一起!”
妫越州卻搖頭道:“師母,你不能走。”
楚頤壽豎眉道:“怎麼?莫非你還瞧不起我這殘廢不成?!”
“你若是殘廢,那天下人又豈算得上齊整?”妫越州道,“況且,有師母在,我絕非是孤身行動。”
楚頤壽瞪了她一會兒,忽又想起曾在谷底之時兩人之間的某些交談,不由得問道:“你想叫我作甚?”
“師母如今重掌山莊,何不趁勢廣受女徒?師母這裡百廢俱興,我會傳信給姜問,叫她正好帶着桃花村人前來助力。”妫越州坦誠道。
楚頤壽笑了一聲,卻道:“你是一準将我安排好了!既然如此,你也該留在此處親自替我出力才是!才做了我一天的徒兒,沒有揮袖便走的道理!”
妫越州便同樣笑道:“時不我待,天機正好。我也會寫信告知她們,大家夥兒齊力找尋。隻是有些地方,到底隻有我去得了。至于要在師母這裡盡孝麼,卻也不急。”
楚頤壽怒道:“照我看你是急得很!流芳信中所提及之處,八成也正是她的殒命之所,想必驚險異常,憑你這半吊子的勁兒,莫非是去找死?”
妫越州畢竟也是個唯我獨尊的性子,聞此不由也升起幾分怒意,便不再解釋,隻冷聲道:“我非去不可。”
楚頤壽一拍椅子站了起來,喝道:“好哇!你是英雌好女,偏偏來逆我的意!與其叫你在外面死無葬身之地,倒不如我一掌了結了你去!”
話音未落,便是一掌拍了過去,妫越州自然毫不避讓隻管接招,師徒二人你來我往各不相讓,不一會兒便從這書房轉移到了戶外。腿上綁好信件的小真這時倒不急着離去了,一揮翅膀也跟去觀戰。
隻不過她翅羽剛起,利目卻已敏銳捕捉到附近一個躲閃不疊的人影。顯然楚妫二人亦有所覺察,便不約而同停下招來,分站兩邊。妫越州展目去看,卻見那不遠處面露尴尬之人正是楚人修。
“妫……妫大俠,”她猶豫道,“我找你有事。”
妫越州不理會楚頤壽特意作出的拂袖之聲,便随着楚人修尋了一個僻靜之所,見她一時沉默,便暫将因楚頤壽而起的一肚子氣擱置一旁,開口道:“我已寫信給神醫姜問,有她在,你母親必然無虞。”
過了良久,楚人修才應了一聲,瞧她一眼,卻道:“妫大俠,我是想告訴你青羅刀一事。原本我在機緣巧合之下将它的幾塊碎片帶回,卻不忍重鑄,隻将它粘好,想着有朝一日能歸還……可是,我方才去房間,卻發現它已不見。對不住……”
妫越州頓了一下,歎道:“何必道歉?”
楚人修道:“我隻是……原本說好的。”
妫越州搖了搖頭,對這一話題不再多談,又問道:“我要托你一件事。”
在楚人修詫然的目光中,她繼續道:“須請你幫我尋一人,是個女子,名為‘陸還青’,身量高挑,眉眼堅毅,武器是一柄長刀。她大約是與沈佩甯同行已來到這附近。”
姜問在來信中提及,遲不晦、陸還青與沈佩甯三人一同自村中逃走,遲不晦武功高強自不必擔憂,剩下的陸沈二人武藝相當大抵會結伴同行,既然一人在鑄劍山莊現身,想來另一人也不會距離太遠,唯一需要擔心之處便是她是否會恰巧遇見楚柞或素是然之流。此時孤身找尋未免要耗費時間,妫越州本想托付于楚頤壽發動鑄劍山莊人馬,然而二人剛剛吵了一架,自然是誰也不肯率先低頭講話了。
楚人修聞言卻沒急着應下,隻是問道:“為甚麼是我?這……這莊裡……”
妫越州道:“你是這裡的少莊主,縱然一時失意,難道便會泯然衆人?”
楚人修便感到肩上被她不輕不重地拍了兩下,妫越州道:“交給你了,還須盡快。一旦有了消息便告知于我,或者她。”
這個“她”自然是楚頤壽。
妫越州見她默然應下,便不在多言,轉身離去。然而沒走幾步,那廂楚人修的聲音卻突然響起:
“——妫越州!”
楚人修迎着她轉身望來的目光,飒然一笑,眼角尚閃着熱淚,卻高聲道:“妫越州,你同我喝酒麼?咱們喝過一場,我便答應!”
妫越州楞了一下,便悠悠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