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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王府的地牢陰暗無光,牢門前一堆腐爛的食物散發着酸臭味。
即将滿十五歲的樂貳靠坐在牆角,呆呆望着腳邊一縷斜陽。
七月流火之際,她卻衣衫單薄,白色中衣布滿血淋淋的鞭痕,一雙瑞鳳眼疲倦而無神,孤零零地在疼痛中煎熬。
今日,沉寂了許久的地牢裡,終于迎來了一串心急如焚的腳步聲。
“就算她是奸細,你們也不能這樣對待她,她可是靈兒的女兒!你們太過分了,叫我以後到了九泉之下可怎麼面對靈兒!!”
江滿人還未出現,痛心疾首的懊悔聲先一步傳入樂貳耳中。
隻是她的嗓子過于粗啞,導緻如此情深義重的語氣,聽起來卻像鬼哭狼嚎,在陰暗潮濕的地牢裡格外瘆人。
樂貳眼神顫了顫,沒有力氣給出太大反應,唯眸子輕轉,無力飄落于一根根粗厚的鐵欄杆外。
江滿雙腳踩得哐哐響,身後十幾個人低頭追着她跑。
她忽然出現在樂貳視線裡,驚得光線裡的灰塵都齊刷刷浮動起來。
“呃!”
看見牢裡樂貳慘不忍睹的樣子,江滿瞬間雙腿癱軟,失去了力氣。
她一手顫抖着抓緊欄杆,一手捂着胸口,哭到心塞,“歡歡,對不起,我來晚了!”
樂貳無動于衷,安靜看她表演。
“你們竟敢不經過我的同意就對歡歡用邢!一個個的,都想氣死我嗎!還不快把歡歡請出來!!”
她用力跺腳,眼尾噙着淚,就像無助的孩子,聲嘶力竭。
“歡歡!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樂貳忍着疼痛站起來,配合榮王府裡的下人,離開了地牢。
江滿親自為她上藥,房間裡站滿了侍女。
“歡歡,你來榮王府兩年了,我才認出你,這是我的疏忽。”
她說得輕巧,還有些淡淡的遺憾,好似久别重逢。
但這件事情的本質,是樂貳故意隐藏身份潛入榮王府調查真相,初衷并非善意。
可江滿隻當不知道,還把責任推到自己身上,仿佛是無比慈悲寬厚的聖女。
至于将樂貳抓入地牢用刑之事,她也完全置身事外,隻是被手下人蒙蔽了的可憐女子。
樂貳查到了一些含糊不清的真相,原本對江滿充滿了懷疑與敵意,但從地牢一路走來,面對江滿赤忱的關心和真摯的忏悔,漸漸産生了憐憫之心,以至于開始懷疑自己調查出的真相到底是不是真相?
“王妃娘娘,咳咳……我聽說您以前是安都平安派的弟子,還與同門師兄有過孩子,咳咳咳……好巧不巧,當時我娘也在平安派,您應該認識我娘吧?”
樂貳放下了戒備,坦誠布公。
反正如今已經傷得差不多成了廢人,想跑也跑不掉,講道理,江滿手裡捏着她的命,沒必要做無意義的欺騙。
如此想着,樂貳打算把内心疑問問個清楚,真話也好假話也罷,隻要說了都是線索。
江滿眸子低低的,手裡不曾停下為樂貳上藥的動作。
她單膝半蹲,十分溫柔,時而鬓發垂散,翹起蘭花指去扶,輕輕撩于耳後,再順勢将身後長發撥至胸前。
有那麼幾個瞬間,樂貳隐約在她身上看見了饒柳靈的影子。
因為這個順勢撥發的動作,是饒柳靈從小就帶在身上的習慣。
而江滿做得自然,看不出刻意。
她溫順的眉眼總是笑意盈盈,卻又總有一抹憂傷若隐若現。
各種細節,讓樂貳無端覺得親近。
“我當然認識你娘。”
她擡起頭,雙眉緊皺,苦笑着,淚眼汪汪,“歡歡,你還查到了什麼,盡管問我,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好嗎?”
樂貳單手撐着床沿,捂住胸口咳了幾聲,身邊立刻就有侍女為她披上厚厚的貂裘,向她遞來錦帕。
“毒聖何應是你的手下,你用何應給你做的藥,控制了榮王,現在整個秦州都是你的人,你還用同樣的方法控制我娘去刺殺皇後,我娘一死,你就慫恿各大江湖門派對撈月谷燒殺搶掠,用殘忍的方式逼問我的族民子規啼心法,是也不是?”
問出這些話的時候,樂貳心裡的恨與痛迅速掩蓋了身體上的傷疼。
她紅了眼眶,一把打開侍女伺候的手,歪頭直勾勾盯着江滿的眼睛,咆哮問道:“是不是!!”
江滿眼裡的淚花止不住打顫,渾身發抖須臾,忽而倉促地放下藥膏,快速起身退後。
樂貳愣住了,不知道她要幹嘛。
隻見她毫無預兆跪了下去,伸出三個指頭,指天為誓,“歡歡!你娘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絕對沒有做出過背叛我們友情之事!
“都是彌意,都是彌意當了皇後之後,一心隻想壯大東庸,她忘記了我們四個姐妹之間的金蘭之誼,縱容她的弟弟百般羞辱阿娅!
“你娘正是為了替阿娅出氣才去找她質問!誰料她竟惱羞成怒,唆使她的護衛賀景殺了你娘!
“而我們所敬重的天子,也被她的美色所迷惑,因為害怕撈月谷找她複仇,皇帝周盛讓我的夫君榮王周芒指使各大門派荼害撈月谷!
“至于我操控周芒,那是另一件恩怨,你知道的,我被江家送給周芒,與情投意合的師兄天各一方,我的嗓子被府中寵妾聯合毒壞,我的兒子被送去以邏當質子,我恨周家!!所以我想要屬于我的權利!”
一口氣說到這裡,江滿已經淚流滿面,發誓的手恨恨砸落于大腿,張牙切齒地捶打自己,傷害自己,“如果以前我能有現在這樣的實力,我就能保護靈兒!我真的很喜歡靈兒!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旁的侍女跟着痛哭出聲,一邊還要阻止她自傷自殘。
樂貳被她情緒帶動,心髒難過到痙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