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将近午時,林參才醒。
京州的冬天比秦州那邊更冷些,但陽光卻更加明媚。
林參睜開眼睛,看見窗外天色終于不再是灰蒙蒙的樣子。
明亮的陽光不僅撥散了陰雲,也撥散了林參心頭的沉重。
周禧躺在他身邊,人還未醒,睡夢中格外乖順,雙唇微微張開着,呼吸緩慢、平靜。
“拾希,我們回到安都了。”
林參輕輕推了推他的肩膀,因為手心有些涼,碰到周禧溫熱的肌膚時,害他打了一個劇烈的激靈。
“哇,你手好冰!别碰我!”
林參尴尬地縮回手,不輕不重地笑了笑,“抱歉。”
周禧沒有繼續責怪,探出被窩伸了個懶腰,再揉一揉酸痛的大股,拖着迷迷糊糊的嗓音問:“要下船了嗎?”
林參已經下床穿好了衣服,走到窗邊,推開窗子往外探了探,瞧見不遠處有幾座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群山。
“對,該下船了。”
周禧磨磨唧唧地披上衣物,懶散地朝林參走去,腦袋頂着潦草的長發擱置在林參肩頭,眯着不習慣陽光的眼睛說:“果然還是我們安都的天氣更亮堂些。”
林參側首瞧着肩膀上的臉,看見他眼角挂着淚痕,剛睡醒的臉頰還有些幹紅,模樣髒兮兮的,格外可愛。
随意掃了兩眼後,周禧忽然睜大眼睛,撞開林參把半個身子都探出窗外,指着遠方驚喜喊道:“望安山!!”
*
撈月谷的船不能出現在人多的地方,因此在望安山腳下的江邊便停了下來。
除去要跟随諸葛般宜辦事的一些人,其餘人都得到了休假的機會。
大家換上常服,在江邊告别,成群結隊四散而去。
饒柳媚推着一張輪椅在江邊等他們等了許久。
四十多歲的女人,一身紅白相間的勁裝,背後背着用白布包裹的鋼棍,還和剛離開饒家村時一樣意氣風發。
雖然長着一張精緻小巧的臉,五官也嫩嫩的,顯人年輕,卻掩蓋不住眸子裡驕傲的風韻。
這般模樣和這般神态,讓林參一陣恍惚,仿佛看見阿娘從夢中走了出來。
饒柳靈的模樣早已定格在十四年前,隻有面對饒柳媚時,林參才能幻想出阿娘老去的樣子。
可惜風一吹過,饒柳媚成熟的嗓音随風傳入林參耳中,令林參瞬間從幻想中回到現實。
“老二的信我已經看過了,既然馬上要打仗了,這段時間撈月谷就不要再在江湖中抛頭露面,也好讓大家都休息休息。”
她說話時,目光一直望着樂壹,說完後,雙眸微不可查地眯了眯,悄然落在林參身上,暗暗打量。
林參帶着周禧,跟在樂壹和諸葛般宜身側,正朝她走去。
她面前所推的輪椅,其中坐着的人,便是林參那位偏心的爹。
樂明明身上蓋着毛毯,頂着寸頭的腦袋向左側半垂,眼神空無一物,癡傻地望着地上的小蟲子。
諸葛般宜剛要開口說些什麼,但一張嘴就被饒柳媚把話瞪了回去。
雖然很多年沒有同家裡人相處,但樂壹和林參從小就習慣了他們夫婦二人日常不和睦的狀态。
但凡他們見面時能有一次不吵架,也不至于這麼多年沒個孩子。
諸葛般宜默默偏轉身子,識趣地閉上了嘴巴。
樂壹更不喜歡這個強勢的小姨。
他徑直走到樂明明身邊蹲下,為父親蓋緊毛毯,故意無視饒柳媚的話。
倒是林參客客氣氣地回應饒柳媚說:“二姐也是這個意思,大家照做便是。”
饒柳媚松開輪椅,單手叉腰,翻了個白眼,“早知如此,當年直接讓老二當谷主多好,反正現在撈月谷上下都是聽她安排。”
樂壹小聲“啧”了一聲,拳頭緊了緊,張口回怼前被諸葛般宜按住手,看見諸葛般宜擠眉弄眼地暗示“别搭理這個母老虎,她現在上了年紀,脾氣越來越差。”
樂壹咬了咬嘴唇,勉強忍下了。
林參也不想在饒柳媚面前多說什麼,不是怕她,隻是不想無事生非罷了。
“二姐有更重要的任務。”
草草敷衍過後,林參從饒柳媚身上移開視線,看向樂壹,“哥,别多耽擱了,我們快回平安派吧,事關赤毛蟬背後的秘密,早些搞清楚,才能早些安心。”
樂壹點點頭,輕輕搖了搖樂明明的手,面色苦楚,“老爹,等我忙完了,我會親自照顧你。”
饒是他情深義重,癡呆的樂明明卻沒有半點反應。
樂壹瞧着父親的樣子,眼神更苦了。
饒柳媚卻不合時宜地嗤笑道:“我一把屎一把尿照顧姐夫十幾年,你現在才想起來這是你爹?”
這話噎得樂壹有脾氣也沒臉發,但礙于面子,依然說不出什麼好話。
周禧看了看衆人,察覺氣氛不對勁,忽而開口說:“姐夫?你爹?那這位漂亮的姨姨,就是姨母咯?”
饒柳媚嘴角微微勾了勾,上下端詳周禧幾眼,“沒在撈月谷見過你,不是我們撈月谷的吧?”
周禧大方地沖她擠出笑窩,自我介紹道:“我是林參的師弟,來自平安派!”
饒柳媚皺了皺眉,疑道:“林參是誰?”
周禧笑容微愣,轉頭瞧了眼身邊的林參,反應過來後,指着林參對饒柳媚解釋:“他呀,他就是林參。”
說罷又是一臉笑意盈盈,“我瞧着大師兄與大魔頭和姐姐都不像,如今見到老父親,發現更是不像,可唯獨與您的眉眼十分神似呢,都是如此仙姿玉質,難怪我一見您便覺得親切。”
林參目光幽幽轉向周禧,眉心輕蹙,忍不住嫌棄了起來,心道:你這馬屁拍的可真沒點技術含量。
不過這話對饒柳媚倒是十分用。
她哈哈笑了兩聲,話鋒一轉少了幾許強勢,多添了些和氣,“你這小夥子嘴真甜,叫什麼名字?”
周禧剛要開口,卻被林參搶先一步,“林拾希。”
林參冷冷答完,給了樂壹一個眼神,便牽起周禧朝路上走去。
樂壹起身時終于開口對饒柳媚說了一句:“辛苦姨母了。”
雖然語氣不怎麼客氣,卻還是讓饒柳媚感到受寵若驚。
三人剛走遠沒幾步,身後就傳來了饒柳媚訓斥諸葛般宜的罵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