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當年在水波晶瑩的碼頭。
每到面館阿婆和小瑜的忌日,溫瑢就會給自己煮一碗蔥花面,鋪在面上的雞蛋,蛋黃和蛋白永遠是分開的。
她把蛋黃和紙錢一起燒給小瑜,吃着蛋白淚流滿面。
日子就一直這樣平平淡淡地過下去,她想:等阿方願意放下江湖人的身段出去掙錢時,一定會越來越好。
畢竟武方給過她美好到不像真實的愛,所以她也願意給武方時間慢慢接受現在的生活。
就像武方花了三年時間縫補她的創傷一樣。
樂壹安排在暗中監控她的眼線也撤掉了,最後那天,樂壹親自去包子鋪向她讨了個包子。
“老闆娘,能施舍一個包子嗎?”
溫瑢還沒有擡頭看見他,但通過聲音已經認出了他。
熱氣騰騰的蒸汽中,容顔依舊明豔的女子早已失去了年少時的傲慢與意氣。
她低頭愣了好久好久。
“這個,大蔥豬肉餡的,拿去吧。”
随後,她釋然般遞給樂壹一個包子,大眼睛笑眯眯的,過往雲煙仿佛從未存在。
他們隻是陌生人。
樂壹撇了撇嘴,還挑上了,“不要,我不吃蔥。”
溫瑢耐心遞給他另一種餡料的包子,“這是白菜豬肉。”
“不要,我不吃白菜。”
“酸菜豆芽?”
“小氣,我要葷的。”
“喏,麻辣牛肉餡,可以了吧?”
樂壹正要繼續扯皮,可英走過來将包子從溫瑢手裡搶走丢給樂壹,“要飯的還挑!”
當可英看清樂壹的樣貌時,面色忽然沉得鐵青。
而樂壹已經見好就收,咬着包子沖溫瑢笑了笑,哼着小曲兒離開了。
溫瑢平靜地目送他隐入人海,一回頭,卻被可英陰鸷的神态下了一大跳。
“怎麼了?”
“瑢瑢,你不記得他了嗎?”
溫瑢苦笑,“沒想到你還能記得,貌似你隻在酒館見過他一次,那也是我遇見他的第一面。”
“不止一次。”
可英捏碎了一個滾燙的包子,眼神變得狠毒,“他弟弟樂叁殺死大少爺的那天,我在旁邊看得一清二楚,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幕。”
溫瑢順着可英的話想起了一些悲傷的回憶,但溫瑢隻想過好現在的生活。
“是溫家先對不起他們,我都放下了,你也别……”
“我不懂你怎麼能放得下,大少爺對你那麼好,你從未想過為他報仇嗎?”
“可英?”
溫瑢怔怔看着因為恨意連面相都變了的可英,“你在說什麼胡話?報仇?怎麼報?那可是樂叁,他九歲的時候就已經無敵于天下了,你我一介弱女子,拿什麼跟他抗衡?!”
可英咬牙阖眸深歎,悲哀地仰起頭。
“喂!老闆,還賣不賣包子了!”
溫瑢回過神,連忙招呼生意。
可英難過了一會兒也默默繼續幹活。
溫瑢忙碌時餘光時不時打量她,見她漸漸恢複正常後松了口氣。
如此安生過了半年,命運再次對溫瑢開起了玩笑。
一直沒找到工作的武方開始了酗酒、賭博。
賭坊讨債的人上門砸了包子鋪,侮辱了可英和溫瑢,還打死了可英的父母。
生活壓力讓武方暴露了心底深處的真正面目,他開始醉酒毆打溫瑢,逼迫可英溫瑢賣身為他掙取還債的錢。
可英告上官府衙門,沒曾想官府與那群賭坊的惡霸狼狽為奸,拖着她的案子遲遲不審。
非但如此,官府還以“出嫁從夫”為由,限制了可英與溫瑢的人身自由,讓她們逃不出小小的梨花城,必須幫武方還債。
這債是永遠還不清的。
說幫武方還債都算好聽,根本就是淪為了賭坊那群惡霸賺錢的工具!
可英無奈之下隻得嫁給一個憨厚卻肥胖醜陋的屠夫為妻,才不至于和溫瑢一起遭受折磨。
屠夫力大無窮,但智力有些殘缺。
這也算一門幸事,尋常男子的惡習他不會有,憨憨的隻知道聽母親的話幫人殺豬賺錢。
夜裡他躺在可英身邊呼呼大睡,什麼也不幹。
可英問他為什麼,他傻笑着說:“娘親沒教。”
不幸中的更幸是,婆婆也是個通情達理的,不僅不嫌棄可英的遭遇,反而十分憐惜,将她視如己出。
似乎,隻要遠離溫瑢,可英的生活就不會那麼糟糕。
但飄搖如浮萍的溫瑢卻陷在深淵裡再也爬不出來。
曾經她讓武方受過的折磨,如今被武方加倍還了回來。
她大抵也是察覺到了自己身上的不幸體質,從此拒絕與可英見面。
隻有逢年過節,兩個可憐的女人才會坐在小小的屋子裡,背對窗外的煙火,擁抱着哭泣。
*
吱呀一聲,房門不知被誰推開。
樂壹盤腿坐在床上,裹着羔皮鬥篷閉目養神。
他睜開眼睛,看見門口灰蒙蒙的亮光中出現了一個粗布衣衫的陌生女人。
女人從容走進來,随手收了傘立在門外。
她對院子裡的血迹視若無睹的态度讓樂壹心生警惕。
“你是誰?”
女人從逆光中走向樂壹,面容逐漸清晰,一張粗糙的臉蛋沾滿了風霜,平平淡淡沒什麼表情,眼睛卻亮得好似興奮。
像狩獵的猛獸看見獵物。
“我是瑢瑢的朋友,這是瑢瑢家,應該我來問你吧?你是誰?”
樂壹早就不記得這個在記憶中一閃而過的溫家丫鬟可英,察覺到她身上沒有内力流動的氣息,腳步亦無輕功痕迹,于是放松了警惕。
“我是她的客人。”
“哦,瑢瑢倒是難得帶客人回家,她人呢?”
樂壹挑眉笑了笑,逗她說:“沒看見外面的血嗎?我獸性大發,把她殺了。”
可英噗嗤一哼,“呵,公子真會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