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瑢拿筷子在面碗裡無意識攪動,低頭苦笑不語。
而樂壹隻想逗周禧,沒想吓唬林參,見林參也這麼激動,不得不承認,“哎呀,我開玩笑的。”
周禧如釋重負,撫了撫胸口順氣,“樂谷主,這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樂壹晃頭晃腦地撇了撇嘴,終于開始吃面。
林參方才差點被吓得腿軟,這會兒依然提心吊膽,坐下時都要扶着桌子才行。
若不是有面具遮掩,他的狼狽便會被旁人一覽無餘。
“至于嗎。”
樂壹挑出煎蛋丢進林參碗裡,埋怨道:“你平時可不是這麼容易被吓唬的人。”
說完悶悶不樂地轉開臉,又嘟囔一句“白眼狼。”
周禧總會被他們的話引得滿頭霧水,但少年小小的腦袋早就被小七宗和大師兄裝滿了,困惑不過片刻便抛之腦後。
他咬了口粉粉的蛋黃,就着面湯下咽,忍不住好奇地問:“溫姐姐,你為什麼要把蛋清和蛋黃分開煎?”
溫瑢慢條斯理地吃着面,聽見周禧的問題後,先拿起疊得整整齊齊的手帕擦了擦嘴角,放下手帕後才回答:“因為小時候,我不愛吃蛋黃,我弟弟呢,又不愛吃蛋白,所以我煎蛋就會把蛋白和蛋黃分開,一半給弟弟,一半留給自己。”
林參面具下的眉頭忽而疑惑地皺成團,眼睛看向溫瑢時,眸光裡多了一層濃烈的懷疑。
周禧似乎還沒想得太深,唯驚歎道:“真巧,我四師兄也這麼煎蛋,原因竟然和你一模一樣!哦!他以前也姓溫!”
溫瑢微愣,放下筷子,兩隻手端架在大腿上,認真望住周禧,眼神暗含期待地問:“他叫什麼?” 周禧答道:“溫語。”
溫瑢十指忽然蜷縮,眸光淩亂地閃動起來,語氣亦變得激動忐忑,“他……多大了?”
這下周禧回答不上來了,一邊思考一邊含糊不清地說:“嗯……不知道,他自己也不記得,估摸在二十左右吧。”
溫瑢更加激動,抓住周禧的手繼續問:“你是平安派的?他怎麼去的平安派?”
周禧終于意識到什麼,于是回答謹慎了些,“聽大師兄說,四師兄是在太光五年的某一天被丢到平安派門口台階下的,正巧我師父經過,看見他昏迷不醒躺在那裡,于是就把他撿了回去,但他什麼都不記得了,包括自己的年紀。”
溫瑢緩緩放開周禧的手,雙目空洞,呆呆望着空空的牆壁,魂不守舍。
周禧試探道:“溫姐姐?你是不是懷疑我的四師兄就是你弟弟?”
溫瑢剛剛明明表現得那麼震驚激動,這會兒卻平淡地笑着否認,“不是,我弟弟早就死了。”
周禧長長地“哦”了一聲,有些失望。
他不多問了,埋頭吃面。
隔壁樂壹已經吃完了半碗。
不過一會兒,大雨意外提前停了。
周禧不想耽誤太久,站在門口伸出手望了望,确認雨真的不下了,于是回頭對衆人喊道:“我們一起把屍體埋了吧!”
樂壹盤坐在闆凳上打哈欠,懶洋洋地說:“你們忙吧,我不能碰那些髒東西。”
周禧叉腰指住他,“借口!偷懶!”
樂壹閉着的那隻眼角挂着淚珠,語氣松散地說:“騙你是小狗,真不能碰,再說人是你們兩個殺的,我可沒動手。”
周禧正氣憤時,看見林參走到面前做啞語道,「他沒有騙你。」
溫瑢拿來麻繩,亦替樂壹解釋,“樂谷主生來懼怕黏糊糊的髒東西,會導緻不适,這沒辦法避免,不是他為了偷懶而找的理由。”
樂壹沖周禧聳肩笑笑,一臉僥幸。
周禧相信之後,态度好了很多,甚至同情起樂壹,“既然這樣,你就好好歇着吧。”
突如其來的關心令樂壹打了個冷顫,一面無所适從一面又慚愧心虛。
雖然病是真的,但畢竟想偷懶也是真的……
林參從衣服上撕下一角,走到周禧身後,雙手繞到他面前,為他用簡易的面巾遮掩口鼻。
周禧轉身面朝他,微微仰頭看着他的眼睛,“白衣哥哥,謝謝你。”
林參擡起手做啞語,兔子眼孔溫潤藏愛,「不用謝。」
溫瑢也在臉上綁好了面巾,一切準備就緒後,三人高高挽起褲腿和袖口,齊心協力将橫七八躺的屍體運到闆車上。
其中周禧最為賣力,搞得渾身都是髒污,隻有一張漂亮的臉在面巾的保護下幸免于難。
樂壹縮在屋子裡看都不敢看,光是聽見聲音,腦海裡不自覺想象出肮髒的場面,就會渾身起紅疹。
他把自己悶在厚厚的鬥篷裡,捂住耳朵念子規啼心法,偶爾撓一撓手臂。
約摸兩刻鐘後,屋外動靜終于停止。
樂壹推開一點門縫,發現屋外已經空無一人。
山腳下,林參不遠不近地跟在周禧和溫瑢身後,護送他們拉闆車把屍體運進山裡。
臨時刨坑太危險,萬一官府查過來,很容易暴露,因此他們決定直接把屍體丢進山裡喂野獸。
不巧的是,天又開始下起了雨。
雨水沖刷着他們身上的污穢,三個狼狽不堪的人孤獨地行走在荒山大雨中。
周禧和溫瑢的肩膀上各自扛着一根麻繩,麻繩另一端便連接着帶有木輪的闆車。 可怖的屍體全都裝在闆車上。
他們吃力地拖着闆車朝山上走,時時抹一把臉上的雨水。
周禧從幹勁十足,變得沉默寡言。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這會兒拖着沉重的屍體,他才後知後覺自己成了殺人的幫兇。
路上忽然喃喃地說:“要是大師兄知道我在外面做了這麼多壞事,一定會讨厭我……”
溫瑢安撫道:“把秘密埋進心裡,誰也不要說。”
周禧搖頭,“可我騙不了自己。”
溫瑢輕笑一聲,語氣裡好似有千瘡百孔,“人要通透些,才不會困死自己。”
周禧愁腸百結,又墜入沉默的空洞。
為了安慰他,溫瑢順勢對他說:“你不是好奇我和樂谷主的事情嗎,想聽不?”
周禧昏沉的目光裡終于有了一點亮光,期待着重重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