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雀見完陳映澄,便又被拉回去幹活。
他們要在落日前将宴客的庭院收拾好,宴席開始前便要全部離開,隻有徐總管指定的人才能進來侍奉。
他選的多是在府中待了五年以上,心思細膩穩重的人,其他人便回到各自院中做事,無事不能靠近,以免擾到客人。
小雀自然是不能留下的,更不能随便待在陳映澄的身邊。
他跟着擺放碗筷,那桌椅幾乎和他一般高,他要踮起腳尖才能夠到。
徐總管在一旁看着他,眉頭皺得可以夾死蒼蠅。
他親自帶出去的人,又自己回到了這裡,讓人琢磨不透。
去時面無表情,回來後也是面無表情,但徐總管觀察入微,發現小雀回來後神情比去時多了一分低落。
這孩子在府中的地位着實有些尴尬,他們很少招不滿十歲的孩子來做工,來了也是安排在廚房馬廄做些簡單的活計。
而小雀一來便去了兩位少爺院裡,本以為會留在書房做個書童,可又被四小姐看上,去做了小姐的陪玩。
四小姐院裡的人都是沈婧親自安排的,但小雀還留在蘭苑,平時也做些灑掃的雜活。
他也不知道該将小雀歸在哪一類,主家貼身的侍從和後院裡下人畢竟不同,徐總管去找沈婧問過一次,對方也沒給出明确的答複,隻讓他自己安排。
他便按照廚房洗菜的月錢給小雀發放,總擔心自己處理不周,薄待了未來四小姐的親信。
看着這幹巴小孩奮力踮腳幹活的模樣,徐總管默默歎了口氣。
兀自感歎之時,陳元覆身邊的侍衛過來,在他耳邊交代幾句,徐總管再次看向小雀,神色微變:
以後還真不能按末等下人的月錢給他了。
能跟在小姐身邊參加宴會,整個映月山莊都找不出第二個。
*
陳映澄頭一次參加這種宴席,原本沈婧讓芹娘和夢姑一起在她身側侍候,聽聞陳元覆應允了讓小雀跟着,便撤下芹娘,換了小雀。
陳元覆本以為沈婧會責怪他的決定,但沈婧并沒說什麼,反倒讓他覺得奇怪。
“你現在能接受那孩子待在澄澄身邊了?”陳元覆問。
沈婧道:“我接不接受不重要,隻要澄澄喜歡。”
陳元覆點點頭,又突然咬牙切齒,“不行,我不能接受!”
沈婧:“嗯?”
“以後澄澄讀書,定要再尋個女孩當陪讀,決不許他們單獨接觸!”
沈婧噗嗤一笑,“不是你重金把人買來的嗎?”
陳元覆:“我怎能想到澄澄如此喜歡他!”
沈婧:“你現在後悔也沒用了,澄澄離不開他。我倒也好奇,為何澄澄再見到他之後,便漸漸好轉了,是不是和他曾經試過的藥有關?”
“我已經讓人去查了。”
“好。”
夫妻二人心有靈犀,在外人面前,統一稱陳映澄是吃了隐世神醫給的藥,而小雀不過是他們買來的陪讀。
即使如此,一個下人,一個骨瘦如柴的孩子,能待在陳家四小姐身邊照料,免不了引來異樣的目光。
畢竟主桌之上除去陳家人,坐的是冷相七和水興城城主這樣的大人物,他們平日拜帖都難求見,而一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孩子竟能享此殊榮,侍奉在側。
那些目光實在算不上友善,審視、揣測、猜忌、豔羨,一道道像是尖利的刺紮進小雀的後背,幾欲壓彎他的脊梁。
他隐在正廳的暗處,卻又好似站在光下,供人觀賞。
小雀眉峰微皺,心生不适,卻仍挺起腰闆,直挺挺地站着,視線所及便是陳映澄的圓滾滾的後腦勺。
陳映澄坐在沈婧和陳元覆中間,衆星捧月,賓客獻上的青玉明珠将她的臉照得柔嫩可愛,圓黑的瞳孔也蒙上一層光芒。
她輕輕笑了一下,低下頭把玩着那顆明珠,兩側的長輩在與賓客把酒言歡,觥籌交錯間,陳映澄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做了個松口氣的動作。
小雀心底的不适蕩然無存,那一瞬陳映澄微撇的嘴角重新揚起,使得那些目光全都不重要了。
他是被小姐叫來的,那便隻需要在乎小姐一個人。
陳映澄隻參加過家宴,節日裡一家人熱熱鬧鬧地說笑,輕松和睦,沒有那麼多的禮節。
她現如今好轉了,便被帶過來參加自己的生日宴。
作為今天的主角,陳映澄并沒有感受到開心,以往的生日她多在昏睡,一家人陪她從早到晚,在她清醒時喂兩口長壽面,給她展示各種别出心裁的禮物,抱着她安詳睡去。
雖然清醒的時候不多,但是一睜眼就能感受到來自家人的愛。
今日來給她慶生的有幾十号人,口中說着各種辭藻華麗的祝福,甚至有人專門為她作詩寫文,句句圍繞着她,其最終目的卻還是讨好她的父母。
文绉绉的奉承之語讓陳映澄昏昏欲睡,她抓着沈婧的手腕,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一擡頭,對上一臉嘲諷的冷成光。
陳映澄猛地将嘴巴閉上,狠狠皺眉,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冷成光撇嘴,似是輕嗤一聲,又扭過頭去。
而陳映澄又打了個哈欠,熟悉的疲倦感襲來,大腦不受控制地急着去休眠。
小雀小雀,她的鬧鐘呢!
陳映澄努力睜大眼睛,回頭看了一眼,視線正好與小雀撞了個滿懷。
咚——
鐘聲一響,陳映澄頓時清醒許多,她朝着小雀露出感激的笑容。
又聽了幾人的溢美之詞,陳映澄有些坐不住了,拉着沈婧的衣袖,小聲道:“我吃飽了。”
沈婧俯下身來摸摸她的耳朵,道:“讓夢姑帶着你去後院玩會兒。”
說罷她便給夢姑使了個眼色,夢姑上前将陳映澄領走,小雀也随着她們一同離開。
宴席依舊,主人公離開,并不妨礙他們繼續繞着她展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