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景,你過來看。”
周則景以為看沒想到裴瓊枝在這裡,她回頭望了雲嬌一眼,而後者心虛地點了點頭。
雲嬌不會主動帶他來這樣的地方,必然,是他自己主動要求的,他為什麼,要出現在這裡。
周則景猶豫了片刻,最終,緩緩走到他的身旁。
裴瓊枝的眸子晦暗不明,讓人看不出情緒,他隻是指着面前的人,對周則景道,“你來看看他的身上。”
周則景皺着眉,他看着裴瓊枝一眼,然後默默看了眼她面前的這個人。
這個少年趴在自己的面前,身子在不住地顫抖,他的衣襟沾着一些白色的液體,顯然是剛吐過一輪了,他癱軟般地在炕上,還哆哆嗦嗦地伸着手,想要夠裴瓊枝似的。
但裴瓊枝隻是看着,他沒有動,隻是任由那雙手向自己伸過來。在那雙幹裂的手即将碰到裴瓊枝的時候,周則景一下子抓住了那雙手的手腕。
她輕輕的捏住那手腕,一下掀開了他的袖子。
周則景一驚,那小黃門的胳膊上盡是已經潰爛的紅斑,還是水泡,它們宛若一條紅色的火龍爬上了那人的胳膊。
周則景的眸子一顫,她趕忙扶住那個黃門的胳膊一把将他正了過來,掀開他的衣服。果然,這黃門的胸口處以及腹部,全是紅疹,凹凸不平,胸口完全腫了起來,那紅色的斑已然潰爛,在皮膚上炸開,密密麻麻地。周則景去掀開他的褲腳,又看了他的後背,那紅斑已經布滿了他的全身。
裴瓊枝走到周則景的身邊,“皮膚類的感染,是吧?”
周則景手中的動作不停,仍是在檢查着那小黃門的身上,同時,微微點了點頭,“不多,應當是接觸性皮炎一類的。”
裴瓊枝不置可否,站在周則景的後面,“這種病,一般是排洩物中一些化學成分,引起的感染吧。”
周則景的臉色很難看,點了點頭。
那小黃門一直在呻吟着,他似乎還在試圖夠着裴瓊枝。
周則景離得他很近,她一直能聽到,他在哼哼唧唧地說着什麼,隻是因為那小黃門早就脫了力,所以說不出什麼話,周則景有意地湊近聽了一會,也沒有聽明白他想說什麼。
“你先别動,省着些力氣,我知道你難受,但是讓我先幫你看一下。”
但是那小黃門仍是鼓着勁去碰裴瓊枝。
這時,那黃門懸在半空的手突然被握住,是裴瓊枝。
他垂眸看着那黃門,他的面容已經幹裂,眼睛突出,還死死地盯着裴瓊枝,看着有一些恐怖。
“我答應你,你方才說得,我都答應你。”
裴瓊枝的這句仿佛是一劑鎮定劑,那黃門聽了這句話,竟然緩緩地安靜了下來,他像是終于耗盡了自己所有的氣力,緩緩的昏了過去。
周則景回頭看向他。
裴瓊枝終于,露出一個笑意,那笑容帶着些許的無奈,“别誤會,你當時在沈明喬那裡,我見你認真,便沒想着打擾你,所以,我來了這裡,與他聊了一會。”
周則景沒有說話,裴瓊枝硬是要從永甯宮跟到這裡來,全是他自己的注意,周則景根本就懶得搭理他。
但是周則景沒有想到的是,裴瓊枝會去看那些病人。
他是出于什麼樣的心态,來到這個病房,他又想到了什麼新的試驗方法。
對于裴瓊枝的轉變,周則景其實一直處在一個非常微妙的态度,裴瓊枝這樣的人,本質上,自私,利己,冷血。他所做的事,都是一定是有目的的,現在他做的事,周則景卻看不出,他的目的。
像是看出了周則景心中所想,裴瓊枝的笑意似乎更加無奈了,“是他。”他看了眼那個黃門,“我方才一直在跟他聊,他跟我說,想讓我,幫他找一下,在宮中當值的,他的兄長,求我,想辦法将他送出宮去。”
“你答應了?”
“剛才答應了,”裴瓊枝頓了一下,“你知道的。這件事,對我來說不算什麼難事,但是有些麻煩了,我原本沒想着答應的。”
“但你還是答應了。”周則景目光犀利,“為什麼。”
裴瓊枝眨了下眼,如果是幾個時辰前,他會毫不猶豫地,對着周則景認真的說出,“是為了你。我說過的,我會讓你看到我的變化,我的誠心。”
但是現在,這話在他的嘴邊,他卻開不了這個口。
周則景看到,裴瓊枝的眸子間湧起了一層迷茫,他似乎是發現了什麼令他疑惑的事,他想不明白。
周則景沒再等她,确認了一下小黃門的狀态,準備轉過身去看另一個患者。
這時,她聽到她身後的一個聲音響起。
“說實話。我現在沒有想明白。”裴瓊枝似乎有些糾結,說出的話含着一絲鄭重和猶豫。
随即,他好像是自暴自棄般地,笑了一聲,“我還沒有想好,很多事。等我想好了,再回答你,好嗎?”
他的聲音很輕,但是真得,很茫然。随即,他無助的低下頭,仿佛一個迷路的孩子。
周則景始終背着身看着他,久久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