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則景毫無顧忌地跟裴瓊枝說着這自己推理的一切。
她的眼淚打濕了自己的衣衫,點點沾在白色狐裘上,最後打濕了裴瓊枝的衣衫。
“你到金銮殿救我,費了好些功夫吧……”
周則景已經想起來了,那個在她失去意識之前,那個圍擁着她的身影,是裴瓊枝來救的她,在她即将暈倒的時候,将她接住,救了她的性命。
“……沒有,我到底是親王,金銮殿的人并沒有阻止我帶你離開。”裴瓊枝答得很快。
周則景實在疲憊,“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周則景想說的是,在周天子下護住自己三日的性命,他一定費了不少的功夫。
“我現在……昭華宮是回不去了,太醫院,怕是也呆不長久了。”
周則景之所以肆無忌憚地對着裴瓊枝說着這些話,是因為她知道,自己大概已經沒幾天活頭了。
她陪着淑妃跪在金銮殿外一天一夜,周天子裝聾作啞了一個晚上,但是他又不是真聾真瞎,他現在不可能不知道周則景是誰。
她不知道裴瓊枝用了什麼辦法保下了自己,讓自己得了三天的時間。但是周天子勢必不會善罷甘休的,皓月說得對,她的結局,在決定幫助淑妃的時候,就早已注定了。天子是不會允許有挑戰他威嚴的人存在,就算是裴瓊枝出手保她,無濟于事。
面對周則景的提問,裴瓊枝沒有說話,隻是将周則景摟得更緊了。
周則景的身子不住的顫抖,她的眸間有無法消散的迷茫,“你說他們什麼時候會來捉我,會将我關起來嗎,是捉到地牢去嗎……會審訊我嗎……應該不會吧,畢竟也沒有什麼可問的……我會死吧……應該會死的……砍頭嗎……還是直接勒死,亦或者給我飲鸩酒……”
裴瓊枝沒有說話,周則景與她緊緊相依,她好像真得聽到了他胸口處的心跳。周則景想起,他們這樣親密無間,好像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甚至算起來,她與裴瓊枝已經快一年沒有見過面了。
她根本就不敢看他,也從來不敢直視自己的内心。說到底,她蒙蔽着自己的情感,是因為她明确地知道她和裴瓊枝不可能。在這個封建社會,她和裴瓊枝的階級差距如鴻溝萬丈,要走到裴瓊枝的身邊,需要周則景付出的,原比她得到了要多得多。
正如那金銮殿的小黃門所說,當個侍妾,宛如一個商品一樣被周天子随意地賜給一個男人,從此一生跟在他身側。如果真是這樣,周則景甯願從一開始便拒絕她和裴瓊枝的感情。
所以她才會逃避,選擇躲着裴瓊枝,選擇蒙蔽住自己的内心。
現在……她已經沒有這樣的顧慮了。
她有些諷刺的笑了笑,她與裴瓊枝相擁着,現在,倒是再也不用擔心自己與裴瓊枝的未來了。
周則景的雙眼朦胧,她的身體很冷,一方面是在悲傷,一方面是在害怕。
她在為淑妃悲傷,雖然作出決定的時候作的大義凜然的,但是真正到了這一步,讓周則景走向自己的結局,她又不住的打顫。
“你說我還能活幾天……半旬……七日商量好還是……三日……”周則景的眼前漸漸籠罩上了一層水霧。
她的語氣中不自覺有些顫抖,“隻是我的醫書……還沒有著完,我還差幾篇,還有你的病,娘娘的病,太醫院的栽的栀子還沒有開花……趙海的病還沒有好全,皓月姐姐我還有沒有去道歉,還有燕兒和雲嬌……”
周則景突然變得茫然,她原本以為,自己作為一個時空異客,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注定在這個時代孤單一身,格格不入。但是周則景真正走向生命盡頭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竟然有太多未竟的遺憾,不知道什麼時候,早已對這裡的人、一草一木,有了暗暗的期許。
原來,她是沒有辦法真正做到視死如歸,她還有那麼多遺憾,她還在留戀這個世間。
“你不應該來救我的。”周則景哭了許久,現在已經哭不出來了,她的眼睛通紅,哽咽道:“你不應該來救我的,我當時就是想看,這天子的心有多冷,所以我才一直跪在那裡。我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一眼也不會看與他同床共枕的人,與他血脈相連的孩子嗎,人命對他來說,該有多麼輕,讓他能如此,輕飄飄判定一個人的死亡……”
周則景癡癡道:“你不應該來救我的,還惹的自己一身麻煩,我就應該死在金銮殿前,不……或許可以死得再激烈些,直接一頭碰死在柱子上,血飛濺當場,以後讓他每次到金銮殿,都能想起他曾在這裡,害死過自己的孩子和害死的嫔妃。”
“不對,他不會在乎他們的死活,我們的生命對他來說,跟路邊的雜草也沒有區别,哪怕我這樣的死,他也不會在意。”周則景很快否定了自己。
周則景垂首,她的渾身冰冷,面前的裴瓊枝是她能擁住的唯一的暖意。
她現在是徹底地孤身一人,從她離開昭華宮伊始,從衡再沒出現開始,淑妃的離去,她不再是昭華宮的人,也不會再是太醫院的女官,她被所有人放棄了,但是裴瓊枝拉了她一把。
周則景突然感到了一陣愧疚。
“謝謝你。”周則景心有不忍,因為她的原因,她沒有任何解釋的躲了裴瓊枝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