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裴淩燕有些忐忑,他趁着下了早課,趕忙跑過去找周則景,卻正撞上裴瓊枝與周則景在聊天,他原本隻是想吓唬這位小叔叔,卻不想他扒上他的肩膀,他的小叔叔一時氣急,竟突然咳嗽不止,也是周則景趕忙将他抱了下來。
裴瓊枝被周則景扶住時已經捂着胸口,顯然已經喘不上氣。
裴淩燕吓怕了,他第一次見小叔叔犯病,一時間記得不知所措。
周則景在他身旁,她迅速地扶裴瓊枝坐好,推着他的上身前傾,用力排着他的後背,她一邊排,一邊對着裴淩燕喊道:“去開窗。”
裴淩燕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什麼?”
“去開窗!開門!”
裴淩燕這才趕忙将小屋内的窗門全打開,一聽說靖王殿下發病,他守在門外的幾個小厮立即圍了上來,周則景厲聲道;“不要過來,離他原點!”
周則景在太醫院一向是說話平淡,衆小厮被吓了一跳,但好在對于周則景的醫術,衆人也算有所耳聞,其他太醫也知道咳疾發作時空氣暢通的重要性,雖然着急,也隻能站在一旁瞧着,不敢湊近。
須臾,周則景感受到他懷中的人呼吸逐漸變得舒緩,他的情況漸漸穩定,周則景長舒一口氣。
她身旁的太醫們也長舒一口氣。
“叔叔,你好些了嗎?”裴淩燕小心翼翼道。
“我好多了。”裴瓊枝面色慘白,微微含笑。
“我給你開的藥方,你最近都有按時用嗎?”
“自然有啊,師傅的叮囑我都有按時遵循的。”裴瓊枝眉眼彎彎,目光似水。
“最近可有緩解吧。”
“周大大夫妙手,自然一天内咳嗽的次數都少了許多。隻不過今天……”
今天是突然受了驚吓,才又勾了出。
他沒有說完,但是餘下的兩人也都知曉。
“對不起,是我考慮不周,我原本隻是想跟叔叔玩笑,失了輕重”,他“咚”得一下跪在地上,低着頭道:“小輩對長輩不敬,自當領罰,燕兒會将自己的過錯如實告訴父皇母後,父皇的責罰,燕兒都認了。”
“是我的問題。殿下太小,我明明看到殿下,卻不阻止,反而幫着殿下。”周則景的聲音陡然響起。
“你……你們……”裴瓊枝看着面前跪着的裴淩燕,又瞧了下載一旁直愣愣站立的周則景,一時間啞然失笑,輕歎一聲;“你們啊……”
他将裴淩燕扶起時,裴淩燕仍然低着頭,帶着少年做錯了事的膽怯。
他聽見裴瓊枝的聲音緩緩響起,“你知道我為什麼選擇拜周姑娘為師嗎?”
裴淩燕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裴瓊枝為什麼問這個問題,周則景聞言也一蹙眉。
裴瓊枝輕輕笑了一聲,緩緩開口道:“她有一個小特點,不知道你有沒有發覺,這為周姑娘雖然時常以‘奴婢’自稱,情急之下,還是會脫口而出‘你’‘我’。而我找到她,是因為她能救我,并且她是唯一能救我的那個人。雖然表面以‘殿下’相稱,但她實際上,是拿我當病人看待的。
他不會因為我親王的身份而醫治時礙手礙腳,這才是我唯一能整取到的活着的機會。我能感受到,她的謹慎,是一種‘生命的謹慎’,不是屈從于權貴的小心翼翼,而是她因為對生命的責任,奮盡全力也要為其争奪疑似活着的權利。和她在一起,我是她的病人,她的徒弟,唯獨不是殿下。
燕兒,我也想跟你說,你跟她走的近,相比也是能感受到她的這種獨特,我想說得是,你對我,也不必如此,在太醫院時我不是你的小叔叔,你也不必因為太子過于約束,今天發生的一切,我不會告訴别人,太醫院的先生們與我相熟,我會囑咐他們不說出去。”
“你們……”他慢慢環視着面前的兩個人,眉眼彎彎,到:“不必如此。”
周則景站在他身邊,定定得看着面前的人,他素來是溫潤如玉的,翩翩君子,身為唯一的親王,卻能與太醫院的衆人達成一片,他與皇後太子等人,叔嫂相稱,他生來便是王朝的既得利益者,是天之驕子。
周則景看着他的面容尚且帶着一絲病态的白,他的眸子定定地注視着面前的少年,帶着說不出的包容。
周則景發現他眼下略帶青黑是他前不久為她熬夜抄書帶出來的。
似乎在她說完他扇扇子奇怪後,她知道雖然他仍像往常一樣攜着折扇,卻再沒在她面前開合過。
周則景從未奢求過,也從沒有想過。自己身為一個時空旅客,她将她與這個時代相異的東西偷偷藏起,她從不奢求有人能理解,如她看沈氏、看周天子一樣,她能平靜地看透他們的情緒、他們的猶豫掙紮,無人理解。生于時代者,尚且孤獨,她又怎麼敢登台悲怆,感歎“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呢?
但面前這個人,卻好像一眼看透了她的根本,她隐藏在内裡的以為不會有人理解的那些寶藏。裴瓊枝剛找到她,跟她說願意幫她完成臨床試驗時,她雖然答應,但内心冷靜的知道面前的親王可能隻是為了抓住那一點活着的機會,周則景等着,等着他真正了解手術時知難而退,她覺得他們時代的人是不會理解的。卻不想,那人一針見血,直抵她最深出的秘密。
他鄉……真的能逢知己嗎?周則景愣愣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