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則景搖了搖頭,“你若是真得如此,便也不會害怕皓月姐姐了。”
小太子的身子一頓。
關于小太子的品行問題,周則景一開始與衆人的想法一樣,古時候沒有對少兒心理健康有多麼大的關注,出于禮法“存天理滅人欲”所影響,少年所表現的叛逆期的症狀大多被壓制,滅殺。
最開始周則景以為,小太子的性情大變,是因為矯枉過正,太過強硬的禮法束縛讓小太子的叛逆情緒上頭導緻的。
“無論是有計劃的逃跑、面對我打你時順水推船的實現目的,你表面上裝作被情緒支配,其實不然,你的每一步都極具目的性,在我察覺你存在背後的目的時,那‘憤怒’的面具也随着褪去。”
周則景輕歎了一聲,“你是個極聰明的孩子。”
他沒有被所謂的青春期上頭情緒支配,由此周則景有個大膽推測,他所有的乖張行徑都是作僞,是小太子演給别人看到。
少年人僞裝的面具陡然被拆穿,他有些膽怯地哆嗦,他藏了許久的秘密九這麼被面前這個宮人直接揭破,他一股害怕湧上心頭,他的眼神慌不擇路的向四周亂瞟。
忽然,那一雙手扶住了他顫抖的身子,小太子感受到一股暖流流淌全身,他恍恍地擡頭看去。
周則景目光溫暖,小太子聽到她的聲音響起,帶着溫暖如春風拂山崗,她沒有在拆穿他的面目後做什麼,隻是在安慰他。
“你能告訴你,你的根本目的是為了什麼嗎?”
少年嘴唇微顫,幾次開合卻又結果終歸為沉寂。他幾次三番的提起力氣,鼓起自己的勇氣又洩氣,像是溺水的人伏在岸邊,近乎傳不上去。
“我……我……”
“是因為你母親,對嗎?”
周則景實在看不下去,替他補上了為說完的話。
他看見少年的眼睛陡然紅了。
她靜靜着看着少年,少年猶豫許久,終是開口道:
“陛下……我的父親從來沒有關心過我,母親自我記事起,常在床褥;父親常說我,我是太子,是儲君,将來大周是要傳于我手。
我隻能裝作,裝作我很聽話。我如果貪玩,教我的先生會受到責罰,我如果依戀身邊的人,父親便會将那人處死,我開心時不能笑,難過時不能哭,我不能有自己喜歡的事情,我隻想當個小孩子啊,我不想當太子……”
少年愈說愈激動,他不想讓周則景看見自己流淚,便向背過身去,卻被周則景陡然摟住。
她明明身子很單薄,懷抱卻很暖,小天子愣愣得想,溫暖得像母親的懷抱,不對,他不該知道被母親擁着是什麼滋味,他從沒被母親抱過。
周則景輕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是什麼時候發現,隻要表現的乖張一點,母親就會對你的關注多一點呢?”
“……十歲的生辰宴上,我不顧衆人應是要母親陪我去放風筝,母親答應了,那是母親第一次陪我放風筝。”
是了,周則景明白了一切,少年儲君從小性格機敏,搭上一個變态皇帝老爸,讓他的心理過早的成熟,他内心被壓抑,随着年齡的增長,愈發渴求母愛,他從小沒有體會過的母愛,他通過刻意放縱自己的性子,讓自己行為惡劣引起母親的關注。
他今日無論是失蹤,還是刻意來找她,讓她來請辭,實際上,都隻是博取母親關注的手段罷了。
周則景看着她懷中的少年,他安靜地依靠着她,像一隻受了傷的小獸,躲着擔心接下來面臨的危機。
周則景将懷裡的人扶正,摟着他的肩輕聲道:“殿下可知,娘娘在吩咐奴婢差事時,是如何對奴婢說的嗎?”
小太子不明所以的眨了下眼,下一刻他的睫毛打下一片陰影,道:“自然是……太子行為怪癖性乖張,一天到晚不務正業,身旁之人為不敢妄言,你去幫本宮好好管束一類的。”
“噗。”周則景笑出了聲,“你覺得在娘娘心裡殿下便是如此?”
她笑聲爽朗,帶着發自内心的歡愉,如昭華宮内流露的第一縷晨曦,清澈自然,不禁讓他想起春日時節,他推開窗,見到的第一隻雀躍的黃鹂。
小太子不自覺紅了臉,提聲道:“有什麼問題嗎?你沒聽見皓月姑姑說嗎,雖然旁人表面上都依着我,其實心裡都這麼想我……”
“你母親又不是其他什麼旁人。”周則景有些無奈,她微笑搖了搖頭,“娘娘說,殿下如今大了,性子活躍了些,身旁的人大多隻會依着他,時間長了,他會很無趣,奴婢在宮宴上表演了一些民間技藝,娘娘覺得有趣,便看中奴婢去多陪陪殿下。
不是性情怪異,不是飛揚跋扈,是性子天真活躍;不是因為擔憂宮人們過于懼怕,不是擔心殿下無人管教,是自責自己身為人母,無法陪伴孩子,是常覺虧欠,是對于愛子的補償。”
周則景每說一句,都感受到身旁的人的身子一顫,他有些哽咽,眸子中帶着難以抑制的狂喜與不可置信。
周則景始終認為,周天子的可恨,還有一點便是自以為是的愛意,他将沈氏與太子視為自己的所屬物品,他對太子的嚴苛,因為沈氏的病情對沈氏人身的限制,以至于母子感情錯過了許多年,他自由的支配着他的所愛,要将他們的一切掌握在自己手裡,甚至是靖王,也亦是如此。
他有些手足無措,下意識緊緊攥住了周則景的手指,不住的晃動,有些語無倫次道:“真得嗎?母親是這麼說的嗎?”
周則景勾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他撫上了小殿下的腦袋,道:“是的,你的母親,如此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