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點點燃起的燈火為隆冬籠上了點點暖意。

壽陽宮此時，紅紙糊上的竹籠比比皆是，殿内觥籌交錯，佳肴美酒，一應俱全。

一派雍容華貴的景象。

六宮粉黛皆至，分坐各席。不時有管弦絲竹，輕歌曼舞。

大殿主位之上，左右簇擁之下，一個身影端坐正中。他氣度非凡，身着紫紅鍛地刺繡袍，胸部那繡的正是五爪正面金龍四團，五色雲點綴其中，其中服飾正是寓意着“洪福齊天”。

那人神情輕慢，一雙挑起的眉眼輕輕掃過衆人，眼眸流轉間，不帶有任何情緒，仿佛隻是在打量一簇簇雍容名貴卻俗氣異常的錦繡叢，隻有目光流轉到身邊那有個大病初愈的瘦弱的身影時才露出些許憐愛與溫情。

那才是他唯一忠愛的牡丹。

衆妃對于皇帝的“雙标”反應已然習慣。

周則景看了下離自己咫尺之間的周天子，有些悲慘的想道，自己原本隻是個在淑妃宮内當差的宮女，平時宮宴也連近身在淑妃身旁伺候的機會也沒有，随便在宮門外一站，如今皇後道她救治有功，索性此次壽辰，将周則景直接安在了自己身旁伺候。

皇後一片好心，以為這樣便是表達對周則景看重，卻不知，這好心反幫了倒忙。周則景顫顫巍巍地看着身邊那些她“高攀不起”的人逐個在她身旁落座。

貴妃、淑妃、靜妃……

周則景倒吸一口涼氣。

她不敢保證她那該死的強制系統會不會突然抽風，強制周則景在這種大衆場合作死。她原本打算，想着自己坐遠一點，萬一那系統的任務還如上次“笑”這般動作幅度不大，那她還能趁着距離蒙混一下。

卻不想，她現在的距離，連皇帝眼下烏黑她都看得一清二楚，稍微一有什麼風吹草動，那天子決定目光會聚焦于此，更不用提什麼蒙混過關了！

周則景正憤恨得咬牙切齒，她隻能默默祈禱，那強制系統不在這時候作妖，恍惚間，如有所感，周則景擡起來頭。

一個清澈地略帶笑意的眸子闖進她的視眼。

幾日不見，那人還是如初見一般。

将青絲高高束起，明明視帝王壽辰，他卻穿得随意，未曾着親王禮服，也未嘗着朝服，他身着墨綠色素面交領錦衣，原本淡淡的眉眼輕輕彎起，如灼灼開放的桃花，在空中搖曳，又如夜空中星辰點點，一閃而過。

他落座于帝王身側，與正襟而坐的衆人不同，他将一條腿輕輕搭在席桌上，合着那絲竹管弦，用折扇輕輕敲擊着桌面，好個率性灑脫的模樣。

周則景默然，這周天子算個不近人情的暴君，随性而起，靖王殿下到底也算是皇帝親弟，也是個率性而為的主兒。

不過這周天子對他也确實甚是寵溺，不論是随着他在這壽宴上放浪形骸，還是……

周則景想到幾天前，那靖王毫不客氣搭在她肩上的手，以及那李太醫突如其來的驚呼，如果不是她及時制止，那李太醫也有些理智，沒有當場拆穿她的身份，隻怕靖王殿下對着宮人勾肩搭背，張口閉口“小姑娘”的事已經六宮盡知了！

靖王殿下會不會有事她不知道，但周則景仿佛已經看見自己三尺白绫，一杯鸩酒的下場了。

害得自己差點鬼門關走了一遭，如今壽宴，故人重逢，得知了周則景的身份，那靖王神情卻沒有絲毫的意外，他仍是持着淡淡笑意，隻是目光流轉間，多瞧周則景幾下罷了。

陡然間，一聲尖銳的巨響打破了柔和輕慢的音樂，絲竹聲驟停，隻留琴弦微微震動，餘韻徐歇。所有人都被這響動吓得一驚，一時間，四方靜寂，衆人齊齊向台上看去。

一個少女茫然的站在殿中央，她的青蔥玉指被斷開的琴弦劃開了一個口子，鮮紅汩汩而流，已然布滿整個指尖。那少女原本嬌俏的臉上布滿了驚恐，然後她仿佛大夢初醒般，“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嘴上喃喃道：“嫔妾……嫔妾……一時失神，斷了線，擾了陛下的興……”

周則景這才發現，面前這位一直鼓琴的少女是林美人。

她是前日聽阿朱談起的，似乎是近日被皇帝冊封上來的，是平陽坊的歌女，據說談得一手好古琴，琴聲如流水空靈，她便是在坊内練琴時被皇帝召見，當晚便冊封美人。

正因為琴音出衆，這才在皇帝壽宴上被皇帝點了，上台鼓琴。

而此刻，林美人顫顫巍巍跪在地上。縱使是用了金絲炭的壽陽宮，也冷得讓人膽寒。所有人都在等着主座上那個人發話，周則景偷偷望過去，隻見那周天子并沒有看向林美人，隻是随意的把玩着手裡的杯子，他的面容能見長期思慮的疲憊，卻不見陰晴。

他放任那瓷杯在指間起伏，任林美人跪在原地，藝妓出身使她比别人更加謹小慎微，生怕一步行差踏錯，便如萬丈深淵。

周則景見她已然抖得幾乎跪不住，身子微晃，單薄的輕衣已然濕透，已然是暈厥的前兆了。

她下意識看向皇後，皇後大病初愈，面容上透着淡淡病意，卻也是滿臉不忍，她薄唇微張，似乎也是在思索如何求情。

周則景心下着急，她向四周瞥去，衆人要麼面露不忍卻不敢言一句，要麼神情中帶着默然的冰冷看着面前的美人，俨然已經對于天子的行徑習以為常。

但還有一個人，在神色陰陽各異的衆人面前，顯得尤為突出，他既不面露垂憐，也不漠然處之。他的眼神溫和，帶着一絲絲的暖意，目不轉睛地盯着……周則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