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近臣、江湖名宿如此殷勤,秦月明沒有絲毫受寵若驚,坦然自若地落座。
曹浪鳳命人奉了茶來,随後屏退左右,偌大花廳隻餘兩人,他才溫和問道:“秦姑娘此來,所為何事?”
“這話該我問你。”秦月明擡手抛出一物,落在木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那是一柄綠玉制成的折扇,玉質不算名貴,隻其上的雕刻還算能入眼。
曹浪鳳垂眼凝神看了那折扇片刻,才擡起頭笑道:“曹某拙作,不知能否入秦姑娘的眼?”
“不必試探了,我知道你,”秦月明乜他一眼,道,“從我母親那裡。”
“此乃曹某之幸。”曹浪鳳一怔,爾後臉上笑意更深,從座中起身,不疾不徐屈膝參拜,“臣,大理寺卿兼金吾衛統領曹浪鳳,拜見郡主。”
“郡主?”秦月明眉目間訝色浮現,心念電轉,“這是天子的意思?”
“日前陛下已傳旨宗室,昔年的鎮國長公主于齊王叛亂中流落民間,薨逝後留下一女,念及長公主功勳卓著,身份尊貴,特封此女為郡主,封号‘忘憂’,歲祿五百石,破格賞居長公主府。”曹浪鳳朝天拱手一禮,語氣恭謹。
這個忘憂郡主,自然是指秦月明。
而那位鎮國長公主,不是别人,正是她血緣上的母親,曾經的長樂城城主——陳花饒。
四十多年前,陳花饒作為新帝胞姐,身負從龍之功,權傾朝野、炙手可熱,就連天子也要避她三分風頭,端的是光耀天下。
在秦月明還是陳姜時,不止一次聽陳花饒提起這段風光無限的日子,随之而來的便是對如今龍椅上那位天子的瘋狂詛咒。
“陳曜那個廢物,沒有我,他下輩子也别想當皇帝……”
“我能扶你上位,也能拉你下台,陳曜,我要你不得好死!”
……
此中恩怨糾葛,秦月明并不十分清楚,但結合陳花饒的言行與她這些年收獲的信息,已足夠推測出一些事情,自然也明白當初的天子與鎮國長公主之間并不如傳聞中那般親密無間、姐友弟恭。
因此在聽聞這道聖旨的第一時間,她便嗅到了陰謀的味道,神色中不由露出些微異樣:“皇帝一直知道我母親未死,還是近日方知?”
秦月明本以為,是陳曜趁齊王叛亂設局,一箭雙雕,同時除去了齊王與鎮國公主兩個心腹大患,陳花饒隻是僥幸逃脫,隻能遠遁東南,仗着官府對江湖的不重視重新建立勢力,作威作福。
如今飛耳閣的存在卻暴露了皇室對江湖的注意,當初陳花饒的出逃背後的真相便更加撲朔迷離了。
“臣不知,”曹浪鳳對她不甚恭敬的語氣恍若未覺,仍保持着跪拜姿态,神情溫和地提醒,“郡主,你此時應當叩謝天恩才是。”
秦月明見他有心裝傻,眉梢一挑,反手抄起綠玉折扇打開,灌注内力。
隻見扇面上仿佛玉石瑕疵的雜亂線條倏然顫動,如同被春雷驚醒的蜇蟲,飛快遊走起來,最終連接構造出四個有些扭曲、卻又清晰可辨的小字:長樂公主千歲。
“長樂”二字,正是陳花饒的封号。
“當初雪山古屍迷案,曹神捕在身陷囹圄之際,僅憑一手出神入化的細蠱傳書便能指示衙役破案,可是好生有名的一段江湖傳奇。”秦月明收攏折扇,輕敲掌心,意味深長道,“若是當今知道曹神捕與家母有舊……”
曹浪鳳效忠的人是天子,他從一介草莽走到如今位高權重,三分靠他自己才幹出衆,最重要的七分還是來自皇帝的信任。
如果這份信任出現裂隙,對于曹浪鳳來說滅頂之災也近在眼前了——
畢竟他面對是天底下最尊貴、也最多疑的人物,身後還有不知多少人虎視眈眈,等待取代他的位置,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一柄來路不明的折扇并不能徹底動搖他的地位,卻足夠在皇帝心中埋下懷疑的種子,成為旁人攻讦他的由頭。
曹浪鳳笑意微斂,很快又重新變得如沐春風起來:“郡主身份尊貴,公主殿下又對臣有活命之恩,臣豈敢有絲毫欺瞞。隻是公主殿下流落江湖之際,臣尚且隻是一個不入流的小捕快,後來公主之事已是禁|忌,其中隐秘,臣實在無從知曉。”
不待秦月明追問,曹浪鳳突然神色一整,肅然起來,壓低聲音,“公主殿下已薨,萬事不擾,但郡主你如今卻如燕巢幕上,危在旦夕,不得不小心啊!”
他語氣鄭重,言辭懇切真摯,讓人一聽便不由信服,心生忐忑。
秦月明隻眉梢一揚,毫無異色,面上甚至帶出幾分好奇:“小心什麼?”
并非秦月明托大,縱然她眼下傷勢在身,隻能發揮七八成功力,在江湖上仍是罕有敵手,而武功高強到能威脅她的人,譬如“劍尊”謝揚、“海魔”裴雲光等,目前都被絆在中原,根本抽不開身來對付她。
“交趾第一高手‘無衣劍’方萬仇、‘馬郎中’從茲都已到大永境内,”曹浪鳳道,“另外還有暹羅的‘細柳将軍’周元良、‘子曰公子’李永……”
他報出一大串鄰近永朝的東南小國名俠,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曾與陳花饒結仇,此番前來,無疑是想讓秦月明母債女償。
秦月明眉心緩緩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