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武大師亦曾飽受禍心術折磨,雖未如令愛般癫狂瘋魔,卻是留下了頭痛之症。不過自聽了《山鬼歌》後,此症已稍作緩解。”
趙困雪見裴雲光有些拉不下臉,好言勸道,“《山鬼歌》乃我那義姊針對禍心術而創,有此術輔助,更好為令愛拔除病根。”
裴雲光梗着脖子,臉色不太好看地反駁道:“如今習《山鬼歌》者衆,何必非要秦月明?”
“但秦月明造詣最深。”趙困雪道,“令愛沉疴多年,身心脆弱,一切治療手法必須盡善盡美,否則隻會事倍功半,甚至雪上加霜。”
“……為了燕兒。”裴雲光咬牙應承,“既如此,你去将秦月明叫來罷。”
趙困雪眉心一跳,幾乎是磨着牙道:“海魔前輩,眼下是您有求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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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月明心緒繁亂時,最喜獨處。然則因之前種種風波,各路人馬齊聚;加之武林大會在即,不少江湖人士逗留于此,隻待大會開啟趕去恒京,現下的上洛城可謂是熙來攘往,人滿為患,處處可聞喧鬧。
“哪裡來的鄉巴佬,連劍都拿不穩,也想去參加武林大會?”
一道惡意滿滿的嘲諷響起。
一旁大樹上,頹然而坐的秦月明稍微支起身體,垂眼望去,隻見兩個身着綠袍的少年正圍着一名粗布短褐的青年嬉笑。
少年手上各轉着一條飛勾,對青年步步逼近,青年提了一柄長劍,卻隻是一邊顫顫巍巍躲避,一邊道:“我、我是去找人,你們别、别過來。”
接下來無非是兩個少年得寸進尺,青年孤立無援,受人宰割,秦月明懶得看下去,随手折了一截樹枝擲下去:“滾!”
樹枝深深插入兩方之間的泥土中,上面帶着的内力蕩開來,将三人掀得一個踉跄。
兩名少年心知遇上了高手,忙不疊起身,恭順道:“打攪前輩了,我們這就走,這就走。”
說罷便你攙我扶,灰溜溜地跑了。
那青年一拱手,結結巴巴道:“多、多謝。”
随後也不糾纏,選了個與綠袍少年不同的方向離開。
秦月明并未将這小小意外放在心上,重新倚回樹幹,定定望着虛空一點發起愣來。
趙青山,竟是沈潛。
怪不得渝州城中,趙青山能找到袁老翁的店鋪;怪不得他一離開,沈潛便回了白馬寨;怪不得巴山城中,她才給趙青山去信,沈潛便派了姜良來送弓……
也怪不得,沈潛說出“恩斷義絕”。
秦月明忖度着他的心思,他已決心殺秦笃報仇,沈潛這個身份與秦月明之間便無回轉餘地,不若索性斬斷這條因緣,改以趙青山的身份來再修情分。
正應了他那句“再鑄新鏡”。
明明這一切都與秦月明相關,他卻自顧自做好了決定,到最後,他既報了仇,又得了情,而秦月明隻得到……謊言。
“呵,呵呵呵哈哈哈。”秦月明橫臂覆住雙眼,嘶啞着笑出聲,如杜鵑啼血,内力不受控制地四下翻湧,在薄暮籠罩的山林中驚起一片飛鳥。
不遠處的山道上,一行人警覺擡頭。
為首的中年男子眉頭一皺,長劍出鞘,冷聲道:“什麼人?出來!”
秦月明提着長弓,徐徐步出山林,看清這群人的形貌後,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這可真是……太巧了。”
中年男子——常鳳歌勃然色變,轉身便逃,才躍至半空,就覺肩胛劇痛,整個人被一陣巨力掀飛出去,重重砸到一根樹幹上,兩眼一黑,失去了意識。
見識到這一手内力化箭,餘下之人才認出秦月明,頓時驚恐失色,又不敢抛下常鳳歌逃走,隻得視死如歸地抽出武器。
其中一人色厲内荏道:“金仆姑,你要與飛耳閣為敵麼?”
“有何不可。”秦月明淡淡掃了他們一眼,打了個響指,蠱蝶翩跹飛出,衆人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與自家主子一般眼前一黑,軟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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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前輩。”
接到煙花信号前來的翻雪門弟子行止恭敬,在秦月明的吩咐下将常鳳歌在内共七人綁了,悄然運至翻雪門後山關押。
秦月明本人則先回趙困雪的山頂莊子梳洗了一番,誰知剛出來便聽侍女來禀,趙困雪有請。
她看了看天色,心頭有些奇怪。當她披着月色踏入山莊前廳,卻發現不止趙困雪,裴雲光竟也在,而且臉色黑沉,仿佛吞了十斤黃連。
“怎麼這個時候找我?”秦月明看向趙困雪。
發現趙青山的真實身份後再見到裴雲光,想到他對趙青山的青睐,秦月明心緒更加複雜,索性直接視而不見。
趙困雪聞言,看了看裴雲光,見他沒有說話的意思,清了清嗓子:“嗯咳。”
裴雲光眉頭皺得死緊,好半天才在趙困雪催促的目光下出聲:“金仆姑,我有事需要你幫忙。”
語氣之冷硬,仿佛不是在求助于人,而是在命令下屬。
秦月明将兩人的眉眼官司收入眼底,看在趙困雪的面子上并未發作,隻道:“何事?”
裴雲光頗為不滿,以他的江湖地位,旁人都是畏懼巴結,一聽能讓他欠個人情定會激動不已,不遺餘力,哪裡如秦月明般态度平淡,仿佛根本沒把他這位江湖前輩、武林名宿放在眼裡。
他又想到兩人初見時秦月明嚣張的言行,眉頭皺得更深了,但想到女兒的病情,他難得耐住性子,将需要她以《山鬼歌》輔助治療之事說出。
他略去長樂城一節,秦月明卻是越聽心頭越沉,待他說完便一口答應下來:“行。”
裴雲光眉頭稍松,語氣也軟了些:“如此甚好。”
随後他轉向趙困雪,詢問道,“趙神醫,不知何時可開始給小女治療?”
趙困雪見兩人終于達成共識,暗暗松了一口氣,思忖片刻道:“三日後罷,令愛身體還需調養。”
裴雲光點點頭,瞥了秦月明一眼,努力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給個笑臉,但沒有成功,最後隻能沉着臉拂袖離去。
秦月明并不在意裴雲光的态度,在他身影消失後便解下弓箭,脫力般頹坐到一旁的圈椅上,神色木然。
趙困雪從未見過她如此不顧儀态,吓了一跳,口音都冒出來了:“你、你這是咋了?”
“海魔之女,曾受困于榴宮?”秦月明啞着嗓子問道,雙手微微顫抖。
“你猜出來了?”趙困雪小心看了看門外,低聲道,“切莫聲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