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沒有權利代替風紀督執法處死犯人的,畢竟他這個高塔也隻是為了暫時看守關進塔内的罪犯,兼具淨化之用而已,根本死不了人,也根本不可能死人。他那麼說,隻是為了吓唬對方而已。沿路上數不清的白骨與屍塊堆積,其實是曾經被關押在塔内的罪犯模拟輪回後的骸骨,隻要夏尋在外邊多待一會兒就能辨認它們與真正屍骨的分别,這也是他匆匆忙忙将夏尋拉進院落的兩重原因之一。而他将夏尋拉入院落的另一重原因,則是為了獲得她的那顆心。
一進塔内的滌魂之雨算不得什麼,真正緻命的是他在經年累月的等待中為了那顆心而付出的執念,從她踏進院落的那一步,就落入了他偏執的巢穴。
他是原定軌道上的叛逆存在,在他于懵懂中孕育的時日中,離經叛道的因素就在他心底聚集,随着一則不知從何處得來的消息扭曲成形:他聽說,隻要獲得一顆心,一顆真正的心,他就能脫離這一成不變的日子,獲得真正意義上的救贖。
隻是風紀督的高塔一向隻為甲等及以上的罪犯而留,在治安日漸平和的仙界,他等了許久也沒有見到塔内收押任一罪犯——甲等罪犯能被那麼簡單就抓住那他們也不會登上甲等名單了。
他久居高塔而從未等到來人,好不容易在某個他已不抱希望的一天迎來了客人,哪怕她身上氣息剔透無雜,魂靈純白潔淨,或許并不是什麼戴罪之人。
可他已經等了太久了,久的他都怕自己忘記自己并不是那麼循規蹈矩願意活在整體的框架之下,忘記自己對于一顆心的追尋,忘記自己對于獨一無二,不做任何事物替代的執念。
他太怕了。他無時無刻不在惶恐,他怕塔内隻餘己音的寂靜追趕上他最初誕生前的野心,也怕日複一日的重複消磨他曾經立下的雄心壯志,更怕到最後連他自己都承認自己一事無成,依舊是那個逃脫不了的整體分魂。
于是他丢開自己真正的使命,抛開對于誤闖者的救助之心,将不知為何闖入的少女視作獵物,雖然不知為何對方在前幾步試探中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反應,但是沒關系,自己準備的後續計劃依舊充分。
他對自己的心狠不加任何懷疑,所以現在才分外震驚。
為什麼,為什麼,他明明隻想冷酷的得到對方的心,幹脆利落果決,可為什麼他現在居然會為對方贈給他名字而停留,更甚者,而心動。
他在情感上受到的沖擊讓他開始變得優柔寡斷,甚至有一瞬居然想要将計劃和盤托出,幸好,還好,對方将他未盡的言語堵塞回原處,讓他們心知肚明的試探沒有被點破,還能裝出一副似是而非的溫情。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他一定得做點什麼反應出來,以證明自己不是那麼輕易就能被收買之人。
可當他看到對方平和的目光時,原本張牙舞爪的嚣張氣焰瞬間啞然。
看着她的眼睛,他還有什麼不明白呢?
那路過的白骨,踏過的血水,徘徊于鼻端的毒氣,試圖勸進肺腑的藥渣,他偶爾幾瞬沒有忍耐住的在對方頭部脖頸處的停留……她經曆了這麼多,她避開了這麼多,所有用上的沒用上的,對方早已摸清。
對方早已看透自己的謀劃,對自己的謀求心知肚明,卻出乎意料般的在一直縱容,就像他所求的不是她的性命,而是像她不甚重要的身外之物。而她對他的态度也不像是對待能為她産生帶來安全威脅的敵人,而是她在外邊遇到的任一孩童。
他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人,真的好奇怪。不論是他駐守高塔的短暫日子抑或是算不上是他的本體記憶,他都無法從中找出第二個與她這般奇怪之人。
他身為“靈”的千魂化身,代替本體鎮守高塔,為保力量的純潔,每逢定期他都會回歸本體,等待本體再分出一魂回歸此處。可以說,他既是“靈”的本身,又是“靈”的分魂。他們合是一體,本該如此,合該如此。
可在這天經地義的輪回中誕生了他這麼一個變數,他不願意!他不願意成為對方衆多分身中的一個,渾渾噩噩度過自己的使命。他想成為一個人,他想擁有一顆心,他想成為世間别與“靈”的獨一無二的存在!
她用着自己最在意的東西哄誘自己找回走上偏執道路前的自己,讓自己心甘情願的将殺人的惡意套上層層枷鎖受制于善念。如果他接受她贈予的名姓,先不提他今後想要做些惡事時要思索一下失去她善意的可能,就光是現在他想要取她性命都不好下手。可若是他不接受,自己已經在随時輪回的恐慌中獨自等待許久,好不容易才獲得這稍縱即逝的希望,他怎麼可能會放手。
她根本就是算好了的,而他根本不可能有拒絕之外的其他回答。
可你這樣,讓他怎麼好狠得下心去奪走一個純白魂靈的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