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臣張允成的眉尾輕挑,但很快便放了下去,“賀娘子,您的聖旨還有一道。”
此時的賀蘊珠心中滿是婚事被毀的滔天怒火,她面無表情地回頭望向張允成,“您念,我聽着。”
玄衣内臣并不為她的漠然無禮而更改恭敬之色,“賀娘子,接下來這道,是封後的初拟诏書。”
一語出,四下驚。
“官家知賀娘子性情耿直、不拘小節,顧特許娘子站立聽旨,不必跪下。”
張允成接下來說了些什麼,賀蘊珠再也聽不清。她腦中一陣轟鳴,隻知道自己和慕澈之注定要分開了。
仿若千鈞之重的聖旨落入手中,賀蘊珠死死攥住衣袖。
“這隻是初拟诏書,待官家與禮部細細商議過後,會給娘子一個更加完備的封後诏書。”張允成恭聲道:“賀娘子安心。”
賀蘊珠眼睫顫抖,她不理會那内臣,卻看向慕澈之。
慕澈之心如刀絞,已經說不出話來,他握緊自己手中那道毀去賀慕之好的聖旨。
賀蘊珠被慣壞了,可他必須要清醒。
在賀蘊珠下意識想要拉他衣袖的時刻,慕澈之第一次沒有回應,他看向靜好——賀蘊珠的貼身女使。
靜好心中也久久不能平靜,但她很快明了慕澈之的意思,快步上前,穩穩握住賀蘊珠的手。
“姑娘,我在。”
賀蘊珠蓦然紅了眼眶,她不顧衆人,突然轉過身子,“備車,我要回家。”
慕澈之強壓住拉她回來的心,下意識為賀蘊珠賠罪,“中貴人,賀娘子她并非不敬……”不等他說完,張允成便溫和出聲:“臣明白,賀娘子是太高興了。”
他的目光似是不經意地掃了一圈,略過神色各異的衆人,在失魂落魄的某位姑娘身上頓了一秒,“事已辦成,臣先行告退,不打擾諸位郎君娘子的雅興了。飛花令乃是大雅樂事,諸位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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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先生,賀娘子行事嚣張無禮,實在沒有一國之母的風範,官家為何要選這樣的女子為皇後?”馬車内,随行的小黃門忍不住開口。
張允成睜開眼,聲音卻冷,“未來的皇後娘娘是你可以議論的麼?官家做的決定,亦不是你我能置喙的。不想當差,可以直言。”
小黃門一悚,連忙把頭垂低,“小人是一時糊塗了,以後萬不敢再犯。”
“少看、少聽、少說,多做。”張允成言盡于此,小黃門的頭垂得更低,“多謝先生提點,小人都記得了。”
“待回了禁中,旁人問起你賀娘子作何反應,你該如何回答?”
小黃門恭敬道:“小人隻是遠遠看着,并不知曉,隻見賀娘子接過了旨意。”
張允成點點頭,再次閉目養神。
馬車車程很快,進入宮門後,衆人下車,穿過漫長宮道,步行前往福甯殿。
曆代皇帝皆奉行節儉之策,福甯殿作為皇帝居所更是如此。偌大的宮殿之中,隻有必需的傅山爐、瓷瓶花斛、多寶閣等物,用料俱是簡樸,卻因做工規整、配色淡雅,不失天家氣度。
年輕的帝王正低頭批閱奏折,張允成緩步向前,垂首時隻能看到握着朱筆的骨節。
“官家。”他躬身拜下。
“事辦妥了?”趙淮宴的聲音中藏着疲憊,他并未放下朱筆,看向張允成,“賀娘子如何?”
皇帝如今不過弱冠之歲,卻已登上大寶三年。趙淮宴面肖其母,不似先帝般溫潤柔和。他劍眉星目,高鼻薄唇,不笑時嚴肅冷凝,笑時卻顯出三分風流。
張允成平聲靜氣,“回官家,賀娘子接了旨,便直接回府了。”
“……她不高興。”趙淮宴眼前仿佛浮現女子嘴角緊繃的模樣,這讓他微微皺眉。而張允成頓了頓,繼續道:“官家,臣以為,賀娘子看上去對慕東閣頗為依賴。”
趙淮宴眸色一冷,隻是瞬間,手中朱筆就被狠狠折斷,發出清脆聲響。張允成面色如常:“官家息怒。”
“沒有生氣,何來息怒?”趙淮宴忍住心中恨意,反而露出笑來,“賀娘子如今才十七歲,正是不懂事的年紀,依賴長者實屬正常。晚些時候,朕會去寶慈殿。——張允成。”
“臣在。”
“你再跑一趟,去賀府傳旨:大娘娘思念内侄女,明日請賀娘子入宮。朕先前備的衣裳也都送過去,至于穿不穿……随她,不必逼迫。”
太後是賀蘊珠親姑母,總能勸好她。
“是。”張允成應是,他後退幾步,轉身離開。
殿外小黃門見張允成出來,連忙快走幾步跟上,“張先生,您又要出宮?”
張允成颔首,“你随我一道去賀府,不該問的管住嘴。”小黃門登時垂首,把“今日為何如此多事”咽下,“小人明白。”
賀府此時正是雞飛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