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月還有些詫異,說道:“不是,我也有錯,我們吵架了,是我跑出去的。”
裴千廷打斷她:“月牙,你先上樓換身衣服,這件事情我們會處理。”
他表情嚴肅,裴月還下意識地順從,轉身上樓。
然而等回到房間,才突然意識到,他們剛才說話的時候,裴雁來沒有出現,他去了哪裡?
裴雁來跪在濕漉漉的地面上,低垂着頭,神情陰郁。
一雙锃亮的黑色皮鞋落在他眼前,裴千廷語氣冷厲:“你覺得我懲罰你有錯嗎?”
裴雁來沉默。
裴千廷看着跪在地上的親生兒子,難得的有些頭疼。裴雁來自小不在他們身邊長大,他的思維已經根深蒂固,不可能單憑短時間的教導就能改變。
“我和你媽媽原本以為你們能和平相處,但現在看來是我們錯了。”裴千廷淡聲說道,“不過就剩下四五個月,你就算再難受也給我忍着。”
裴雁來擡頭,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裴千廷說:“高考結束後,月牙會出國留學,短時間内不會再回來。”
裴雁來眨了下眼睛,心底浮現了一絲從未有過的慌亂和無措。
他垂在身側的雙手攥緊,張了張口,“我……”
說了個“我”字後,他就沒再說下去,這太突然了,他從來沒有想過裴月還有一天會離開。
裴千廷看着他被雨澆透的衣服,說道:“去換身衣服,這件事到此為止,我不會再追究,但如果還犯,我會親自動手教訓你。”
裴雁來在外面冒雨找了将近五個小時,直到裴千廷他們回來去找警察調取監控才發現裴月還的蹤迹。他身上的衣服已經全部濕透,但卻渾然未覺。
随便沖了個澡,他重新換了身衣服後仰躺在床上,腦袋很疼,也有些暈,但卻怎麼也閉不上眼睛。
裴月還要出國留學的消息一遍遍在他腦海裡浮現。
他們這次要徹底分開。
失眠了一整晚,裴雁來第二天才發現自己好像發燒了。
身體又冷又燙,昏昏沉沉的,耳鳴不斷,眼前一片重影。
莫眠見他一天都沒有下樓,上樓來叫他的時候,才發現他狀态不對。
叫了家庭醫生過來,一量體溫發現已經燒到了41度,莫眠給他喂了退燒藥,又給他用酒精降溫,忙了大半天,才給他把體溫降下來。
裴雁來全程都沒有睜開眼,臉色潮紅,任憑莫眠動作。
裴月還本來不想再和他說話,但看到莫眠因為照顧病人神色疲憊,便主動要求幫忙,讓莫眠去休息。
莫眠不想離開,但身體的确支撐不住,離開前對裴月還說:“月牙,雁來昨天在外面冒雨找了你好幾個小時,所以才會發燒,就别再生他氣了吧。”
裴月還點點頭,笑着對莫眠說:“我知道了,媽媽,我不會生氣的。”
莫眠離開後,裴月還坐在了床邊,怔怔地看着他的睡顔。
她沒有想到昨天裴雁來會冒雨找她,昨晚他們見面時,她也沒有注意到他的衣服已經濕透,剛才聽了莫眠的話,她這才想起,好像昨晚攥着她的手真的很冰涼。
見他額頭上冒出了虛汗,裴月還連忙用毛巾幫他擦幹。因為高燒,他的嘴唇有些幹裂,裴月還用棉簽蘸了水輕輕滋潤他的雙唇。
他睡着的樣子很安靜,沒有了往日的冷漠狂妄,裴月還雙手撐着下巴跪在床邊看着他。
如果他醒來的時候也是這樣就好了。
那他們應該就能和平共處,永遠都不會吵架。
裴雁來睡了很沉很沉的一覺,他聽見有人在說話,也能感覺到有人給他擦汗,但眼皮卻重得擡不起來,怎麼也睜不開。
裴月還跪在床邊大半天,見他情況穩定後,便想要離開。誰知剛擡起一條腿,就撞上了一雙漆黑的眼眸,下意識的,她又跪了回去。
“……”
穩了穩心神,她從地上站起來,看向那雙眼睛,問道:“你醒了啊?還覺得難受嗎?”
裴雁來不說話,見她在這裡,表情也沒有什麼變化。
他從床上坐起來,掀開被子就要下床,裴月還連忙扶住他:“你要去哪裡,現在還不能下床,你還在發燒……”
裴雁來充耳不聞,穿上鞋就要離開,裴月還攔在他身前,急聲道:“你想去哪裡?你現在生病不能出門,今天外面還在下雨,出門病情會加重——”
裴雁來打掉她的手,也打斷她的話,眉頭蹙起,語氣不耐煩:“去上廁所。”
“……”
裴月還瞪大了眼,呆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動彈。
“還不讓開。”裴雁來越發煩躁。
“啊,哦哦。”裴月還這才反應過來,往左走了兩步後覺得不對,很快又往右走了兩步,半天都不知道該往哪裡站。
裴雁來看她忙了半天都不知道在忙些什麼,一臉無語,把她胳膊攥住,往右手邊一扯,冷聲說:“站這别動。”
裴月還站在原地不敢動,裴雁來朝洗手間走去。
裴月還看着他的背影,關心道:“你一個人可以嗎?要不要我找人幫你。”
裴雁來的腳步頓住,閉了閉眼,神情陰郁,頭也不回地說:“閉嘴。”
他是發燒,又不是殘廢。
裴月還又被他罵了,神情氣惱,但想到他現在是病人,又生生忍了下去。
洗手間裡很快響起了水聲,裴月還站在原地,聽着裡面傳來的水聲忽然覺得很不對勁。
有些尴尬,也有些無措,她想走,又擔心走了後,他一個人出什麼意外。
在走與不走間猶豫了半天,裴月還表情糾結,快要擰成一團麻花。
洗手間的水聲停了,裴月還剛松口氣,裡面的水聲又響了起來,而且比剛才還要大。
裴月還愣了半天,才意識到他在裡面洗澡。
洗澡會不會加重病情?
裴月還有些擔心,沖着洗手間的方向喊了一聲,“你記得用熱水洗澡啊!”
裴雁來前幾天還洗過冷水澡,也不知道這麼冷的天氣,他怎麼忍下來的。
浴室裡沒有人回應她,裴月還想了想,還是下樓去給他倒杯熱水。
等裴月還端着熱水上來的時候,裴雁來已經從浴室出來,換了身黑色上衣和灰色運動褲,頭發是濕的,發梢還往下滴着水,低頭坐在床尾。
把杯子舉到他面前,裴月還說:“你喝口熱水。”
裴雁來擡頭看她,裴月還這才發現他臉色有種病态的蒼白,眼尾洇出一抹莫名的紅痕。
裴雁來接過杯子一飲而盡,裴月還看着他的動作,生怕他把嗓子燙壞,“你喝慢點,水有些燙。”
然而,她剛說完,水就已經被他全部喝光,杯子裡空空如也。
把杯子重新遞還給她,裴月還問:“還要再喝嗎?”
裴雁來搖搖頭,神情有些虛弱。
把杯子放在桌上,裴月還從浴室裡拿了條幹毛巾遞給他,“你再擦一下頭發,上面還有水。”
裴雁來看着她,卻沒有任何動作,全身透露着軟弱無力。
兩人對視良久,裴月還無奈,隻能自己動手給他擦。
毛巾包裹着黑發,裴月還動作輕柔,确保每一根發絲都不再往下滴水,擦幹淨頭發,也順便把他脖頸上的水珠抹掉。
擦完後,裴月還低頭問他:“你自己可以吹頭發吧?”
裴雁來不回答,并且閉上了眼睛。
“……”
行吧,裴月還抿了抿唇,不跟生病的人計較,他生病,他是老大。
她就是一個任勞任怨的仆人。
吹風筒吹出來的暖風将黑發揚起,裴雁來看着眼前的白色柔軟毛衣,感受着手指撥弄頭發的輕柔。
裴月還拿吹風機吹着吹着,忽然起了惡作劇,故意左邊吹一下,右邊吹一下,等裴雁來頭發吹幹後,腦袋上已經頂了一個“雞窩頭”。
裴月還強忍着笑意,一本正經的對他說:“頭發給你吹好了。”
說完,她就要轉身把吹風機放回浴室,然而,手腕卻被裴雁來拽住。
“手指還疼不疼?”裴雁來看着她指尖上的白色紗布說道,紗布下面是昨天的燙傷。
被抓住手腕,裴月還以為又惹惱了他,沒想到卻聽到他問自己手指疼不疼。
心裡有些微妙,裴月還來不及細想,就抽出手腕,說:“不疼了,燙傷藥膏很有效,醫生說過幾天就好了。”
裴雁來看着空蕩的掌心,眼神怔仲。
裴月還摸了摸鼻子,覺得氣氛有些尴尬:“昨天的事就過去了吧,我們都别生氣了吧。”
裴雁來低着頭沉默,裴月還摸不準他的情緒,以為他不願意,還想再說些話挽救,然而裴雁來卻突然開口,淡淡地“嗯”了一聲。
聽到他答應,裴月還神情變得輕快,“那你躺床上再休息下,我把飯給你端上來,你一天都沒吃飯肯定餓壞了。”
“你畢業了是不是要出國?”裴雁來問道。
裴月還愣了一下,很快答道:“對,去法國學習導演課程,這是我的夢想,你知道的。”
裴雁來閉上了眼,臉色晦暗。
“你先休息,我下樓——”
“對不起。”裴雁來打斷她的話。
被這三個字砸得手足無措,裴月還有些懵,倏爾意識到,這好像是裴雁來第一次和她說對不起。
“幹嘛突然說這個。”裴月還喃喃道,有些不明所以。
裴雁來不答,反而繼續說:“我讓楊舒雅和封若華來家裡,她們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那我替她們謝謝你。”裴月還遲疑道。
“我不和你吵架了,以後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你想要什麼就全都拿去,你把那些東西想分給誰就分給誰。”
“……”裴月還徹底懵了,不明白他這是什麼意思。
裴雁來擡頭,裴月還看着他,半晌後,試探着說:“那……謝謝你。”
裴雁來不要她的謝謝,問她:“你還要出國嗎?”
這個問題,裴月還沒有任何猶豫,點頭說:“要。”
裴雁來的臉色變得難看,緊盯着她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見他臉色不好,裴月還摸了摸他的額頭,“你還好吧,是不是又難受了?”
裴雁來打掉她的手,偏開臉,“出去。”
“那我給你端點飯上來,你肚子肯定很餓了。”
裴雁來仰頭倒在床上,翻過身不看她,聲音很悶,“不吃。”
“那怎麼行?你都睡一天了,還沒吃過東西。”
裴雁來拉過被子蓋住腦袋,徹底隔絕她的聲音。
裴月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