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發愣,連嬸伸出自己五根手指:“他如今任水師提舉,正五品。就今年春,朝廷的百艘戰船自東海北上,于龍虎島突襲意欲南下侵擾我朝的北昭國,大敗對方,便是他的手筆。立此大功,此番便是回京述職受封的。”
一個世家才俊,有勇有謀,前途自然不可限量。再者還是家中長子,後面襲爵是必然。
要不然,這府中也不會有人生出心思,用上那歹毒的媚花散。隻是人算不如天算,這事兒陰錯陽差的讓袁瑤衣受了。
聽完這些,袁瑤衣面上平靜,心湖中微微漣漪:“連嬸覺得,我跟去了京城,會怎樣?”
這一問讓連嬸怔住,嘴唇動了幾動,不知怎麼說。
在周家許多年,她明白高門的規矩多,比如府中哥兒成親前不得納妾,頂多房中收個侍婢。周府尚且如此,可想而知,京城國公府的規矩隻會更嚴苛。
想來,詹铎的正妻進門前,袁瑤衣得不到名分,好的話也就是房中侍婢。
“事情到了這兒,你怎麼樣都要往下走不是?”連嬸輕歎一聲,“世道艱難,給女子家走的路,不多。”
袁瑤衣靜靜聽着,有些話連嬸說得沒錯。
現在她知道了詹铎的身份,并沒有因為連嬸的話兒産生攀附心思。這五日,她被隔絕在這虹宇院中,所受的待遇,即便再遲鈍,也會明白一些事。
士族高門,階級差異,哪有什麼真的好日子?
天黑了,屋裡更加昏暗。
連嬸去牆邊點了燈台,手裡端着往回走的時候,看見袁瑤衣還坐在桌邊,柔眉順眼,似乎在尋思什麼。
沒一會兒,有人來傳話,說詹铎離了府,晚上不回院裡用膳。
虹宇院停止了準備,整間院子安靜下來。
袁瑤衣在西廂獨自用了飯,飯後,她拿月季花瓣泡了水。
這花茶飲下,卻也對月事有好處,她剛好也就這幾日。
對于詹铎,她不願去多想,在花圃那兒的相見,大概也隻是湊巧。
才将泡好茶,門被人推開,連嬸快步進來:“娘子,公子回來了,快出去迎迎。”
說着,上來将一件鬥篷給她披上,手裡拉着就往外走,她忙松開指尖捏着的花瓣。
袁瑤衣反應上來,已經站到了院中,雙腳踩進雪裡。
黑夜裡,漫天飄灑的白雪,在燈籠光中映出飛舞的姿态。
除了她們二人,今日新安排過來的人,也齊刷刷站在院中,看得出周家對詹铎的重視。
等了一會兒,院門處走進一個颀長身影,步伐很是利索沉穩,冰雪在他的周身萦繞着。
袁瑤衣同旁人一樣,垂首斂目,沒有擡頭看來人。
偏這時,連嬸戳了下她的腰:“娘子,公子來了。”
無疑,這是示意她上前去迎。袁瑤衣不語,像被風雪冰封住般站在原處,直到視線裡劃過一片素青袍角。
是詹铎,他沒有停留,徑直穿過院子往正屋去。
他一回來,這院中比他不回來時,更加安靜。
貼身随從腿腳利落,早就跑去正屋外,伸手掀了門簾。
很快,詹铎進了屋去,院中的人明顯松緩開,有了細碎的話語,其中不少視線落去西廂外的袁瑤衣身上。
袁瑤衣沒在意,轉身回西廂,才要伸手拉門,聽見身後接近的腳步聲。
“瑤衣娘子。”
聞聲,袁瑤衣轉身,見是跟在詹铎身邊的那個随從,正踩着雪從正屋跑向她這邊。
随從在幾步外停下,客氣彎了下腰:“公子讓娘子過去。”
袁瑤衣呼吸倏地一停,下意識往正屋看了眼,厚重的門簾,窗口透出來淺淡的光。
邊上,連嬸忙應下話:“重五小哥,我們知道了,娘子一會兒就去。”
重五道聲好,随後回了正屋,去給詹铎回話。
這廂,連嬸拉開門,同袁瑤衣一道進了西廂。
桌上的月季花茶已經涼透,沒辦法再喝。
袁瑤衣不知道詹铎叫她過去做什麼,心中尋思着。
而連嬸上下打量着她,擡手幫着把發簪正了正:“瞧着也無需再收拾,如此的剛剛好。”
她眼中帶着滿意,面前的少女裝扮簡單,這般素淨,看着讓人好生憐愛。
“剛剛好?”袁瑤衣心中咯噔一下,喃喃一聲。
連嬸笑,接着寬慰了聲:“别多想,公子找你去正屋,便是認你的,有些事兒順着來就好。”
袁瑤衣腦中嗡嗡的響,明白了連嬸話裡的意思,也想起了那個晚上。
那種事兒,并不好受……
。
正屋,燈火明亮,暖意襲人,淡淡暗香浮動。
這是袁瑤衣第一次進正屋,詹铎不在的日子,總是屋門緊閉。如今看着,才曉得如何寬敞舒适。
重五将她領進來後,指指西間,示意去那裡見詹铎,而後退出屋去。
剩下袁瑤衣一個,她往西間看去,曉得那裡不是卧房。
輕着步子到了西間門外,她往裡瞅去。隔着璀璨的珠簾,正擺了一張偌大的書桌,而詹铎正站在桌後。
他低着頭,看着手裡的信箋,而後擱去一旁,于筆架上拾起筆來,在鋪開的紙上寫着什麼。
提舉是武職,可他身上并沒有通常武人的粗犷,反而是芝蘭玉樹的清冷。
“進來吧。”察覺了她,詹铎道了聲。
沒有擡頭,繼續在紙上寫着,筆下行雲流水。
袁瑤衣嗯了聲,遂走進西間。詹铎在忙事情,她便站在一旁,一語不發等着。
書桌的一角置了隻青瓷細頸瓶,裡頭插着黃梅,正開的嬌豔。
她視線一瞥,蓦的定格在桌邊的一張紙上。她識得字沒有很多,但那紙上分明有她的名字。隔着幾步,上頭的字密密麻麻,看不真切,頭一排的幾個大字卻是醒目。
納妾文書。
袁瑤衣瞪大眼睛,抑制不住前行兩步,想去看清楚那張紙。
她的走近,詹铎察覺到,手裡一停,擡眸看着一旁的少女:“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