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霄霄不是發病了。
是終于看清現實,是終于不得不接受現實了。
又渴望,又害怕,又好,又不好的現實。
如今終于不得不直面,不得不接受了。
章糾白沉默着跟在範霄霄身邊聽着範霄霄喃喃自語,街上來往行人不少,但範霄霄好似并無所察,隻如幽魂一般往前走。章糾白隻能不時伸出手,為範霄霄擋去周遭人的碰撞。白丹看不下去,加快腳步先走了。
不知走出多遠,範霄霄忽然停住了腳轉過臉來,似哭似笑地沖着章糾白問了一句:“從今天開始,楊徑就是大官了麼?”
章糾白愣了愣,點了點頭。
“那就好。”
範霄霄一連說了好幾個“那就好”,說完垂下了頭,盯着自己的裙擺幾不可聞地說了聲:“你不知道,我之前真的怕自己會影響他拖累他。”
“好在,他從來不會為任何人所擾。”
範霄霄破涕為笑。
“霄霄……”
“我沒事兒,你不要用這種眼神看着我,我真的沒事兒。”範霄霄抹了一把臉,“我就是高興,我真的為楊徑高興,這本來就是件天大的好事兒,我怎麼會不高興呢。”
範霄霄是真的為楊徑而高興,但當身穿狀元袍的楊徑策馬遊禦街的時候,範霄霄卻沒有去看熱鬧,隻說自己在夢裡看過了。
章糾白聽了無言,也沒去看,隻陪着範霄霄去城外跑了一圈馬。
等兩人回城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街角的燈籠也亮了許多盞,這個時辰,麟元殿已經開宴了。
放榜這日,梁陌琛也去街頭湊了湊熱鬧,因為梁陌珂鬧着要與兄長一同去,又不想隻自己一人同去,便扯上了祝佩瑩。
幾人去的是禮部貢院,正好撞上了幾出榜下捉婿的熱鬧。
也不知捉人的是誰,被捉的又是誰,梁陌珂滿臉稀奇地拉扯祝佩瑩湊上前去瞧,結果兩人卻被周遭的百姓給沖散了。
等好不容易再碰在一起時,兩人發上的珠花都歪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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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四的宮宴,京中八品及以上官吏皆在受邀之列,取朝野上下同樂同喜之意,但畢竟新科進士才是宴會主角。
宴上周荃珝沒被灌醉,次日便醒得很早。用過早點之後,周荃珝出了趟府,回來時已近午時。
還沒走進書齋所在的院子,就隐隐聽到了幾道說笑聲。
“公子回來了?”寇姜從院子裡走出來,“章姑娘和兩位表姑娘在摘榆錢呢。”
章糾白的确是在摘榆錢。
走近了,周荃珝就看到章糾白站在一根一人高的榆樹枝上沖着樹底下的梁陌珂說:“往邊上站開點,我要跳下去了,對對,現在這地方就可以……”
人踩着話音從枝頭上跳了下來,穩穩着地,肘間挎着的小竹籃子裡也沒有灑出一粒榆錢。
天漸漸轉暖,章糾白一身煙青,從嫩綠的榆樹枝頭一躍而下時,裙角微微揚起,好似沾滿了春天的生氣。
祝佩瑩和梁陌珂發現了周荃珝,急忙放下手中的竹籃子上前見禮,見過禮,梁陌珂興沖沖地捧着自己的籃子往周荃珝面前湊。
“珝表哥你看,這些都是我摘的,章姐姐說待會兒就拿我這些榆錢熬粥喝呢!”
周荃珝看了一下,有小半籃子,再看梁陌珂樂滋滋的模樣不禁笑問:“摘了這許多,可覺着累了?”
“不累不累,比起章姐姐和佩瑩表姐,我摘的可就太少了。”
“我摘的也不多,章姐姐摘的才多呢。”祝佩瑩拉着章糾白的胳膊将人拉到周荃珝面前,“看,章姐姐的籃子都快滿了呢。”
是快滿了,似錢而小、綠白成串的榆錢整整占了大半籃子,色澤甚是好看,隔了一些距離仿佛也能聞到獨屬于榆錢的清香。
章糾白晃了晃籃子,問了周荃珝一句:“餓了麼,中午給你煮榆錢粥吃?”
“好。”
周荃珝伸手從面前的籃子裡拿了一粒榆錢出來,邊在手中掂量着邊轉了身往書齋去。
“榆錢糕吃嗎?”章糾白又問。
“吃。”
“蒸榆錢呢,吃不吃?”
“也吃。”
“算了,今日來份榆錢粥和做榆錢糕吧,明日再給你蒸榆錢吃,或者……明日給你做回榆錢窩窩?”
“好。”
答這句好時,周荃珝的身影已隐入了書齋。
梁陌珂微微睜大了眼,她轉頭看了祝佩瑩一眼,又看了站在書齋門口的葉貞和寇姜一眼,想問什麼卻一時又不知道該不該問。
轉臉去看章糾白時,正好看到章糾白對着自己招了招手。
“走,做榆錢糕去。”
榆錢粥做起來不難,府中人手也足,從洗榆錢到熬好粥的時間都不長,等莳蘿将一碗榆錢粥送進書齋時,不過才過了小半個時辰而已。
粥剛出鍋,還有些燙,莳蘿隻将碗放在一邊的茶幾上。書案後的周荃珝擱下了筆,走到茶幾邊坐下來拿着勺子往粥裡攪了攪。
等粥變溫了,周荃珝将碗端起來用勺子舀起來,吃一口,又吃了一口。
做榆錢糕所花的時間要長一些,糕出蒸籠的時候已經是未時末了。
見莳蘿攬下了去書齋給周荃珝送榆錢糕的活,祝佩瑩說想去書齋找本書看便跟着莳蘿一道走了。梁陌珂要給兄長送糕點,也端着一盤榆錢糕走了。
香附、千屈和水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水苋先開了口:“洗洗刷刷的事情就交給我吧。”
“行,”香附點頭,“那我去府門前給孫荊和吳松送糕點。”
“那我就去後院吧。”
後院很大,打掃時衆人都是分散的,千屈一個人得跑幾個院子。章糾白正好無事,便将千屈的活分了一半到身上。
端着一盤榆錢糕靠近曉暮院時,日光已斜。
靠近院門,便看到吉楠和呂棘正将曬好的被褥和枕頭收進屋裡。
枕頭是那兩個藥枕。